庄辛领着赤鼻赶回广陵之地营地内时,依旧是在帐外值守的庄鼠将二人领入中军大帐内。晌午时分,庄蹻正趴在案台上打盹。
赤鼻见状,生气叱责道:“好你个三军主将,生死关头还有心思打盹,你可知你打盹半个时辰会有多少百姓丧命在秦军铁骑之下?”
庄蹻迷迷糊糊间听见赤鼻的声音,惊得骤然醒来,见庄辛与赤鼻同时出现在大帐内,情不自禁伸手指着庄辛问道:“你?你?你竟然将师傅请来了?”见庄蹻不是很高兴,庄鼠吓得退缩到一旁,因为是他告诉庄辛去找赤鼻相助的,庄鼠突然间担忧庄蹻也会责怪他。
“若你能听庄辛先生之劝,老夫何苦奔波至此?”
“师傅有所不知,为政之患,在善恶之不分也。”庄蹻急忙站起身来,迎到案台前,“顷襄王害死了屈原先生,罢黜了弟子大司马之职,秦军攻至郢都时他不组织兵力抵抗,竟然抛弃百姓独自逃亡了。如此无
德无义之君,弟子岂能归降于他?”
“你说这些老夫皆已知晓,不必再提。”赤鼻摆手道,“庄辛先生已跟老夫说过,顷襄王已经痛改前非,并向全国颁了罪己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楚君已知亡羊,正图补牢,你要给他一次机会。”
“老先生所言甚是,”庄辛插话道,“时下,楚王一心只想救亡图存,希望能恢复庄蹻大司马之职,以匡主救国啊。”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赤鼻轻拍着庄蹻的肩膀叮嘱,“你不能因一己之私怨误了救国救民之大业哪。”
“可是,君子不受昏君之禄,不处乱国之位,让弟子率军归顺楚王,弟子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秦军残暴无道,正在江淮之间肆虐屠杀,你若迟疑一日,楚国疆土便会丧失一片!”赤鼻语重心长告诫道,“你有能力反楚自治,自然有能力保一方疆土。然则,楚王为何会主动认错,并派出使臣来劝你归顺?因为举国上下只有你有能力拯救楚国,挽救百姓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岂能因你一时憋屈而推脱?
”
经赤鼻一番告诫,庄蹻语气缓和了许多:“师傅当知,弟子与白起已是不共戴天之仇。弟子也想过江与秦军决战,奈何战机未到啊。”
“老夫既然来了,便是为你送来战机!”赤鼻说着,走到一侧的作战地图前分析道,“若你答应同楚王修好,便可让楚王从陈城派出生力军从北边进攻秦军,你再率会稽郡驻军渡过江水,从南边进攻秦军。南北两边同时开战,秦军必然腹部受敌,白起或者全力抵抗,将会全军覆没;或者率兵溃逃,江淮之地也将失而复得了。”
“师傅之计是为妙策,然则…身为人臣,究竟该如何报君,弟子尚未想清楚。”
“报君便是报国,报国便是报民。老夫也想了许久,今日必须告诉你为臣之道了:心怀大局,不谋私义;称身居位,不为苟进;称事授禄,不为苟得;肥利之地,不为私邑;贤质之才,不为私士;君能用其所言,民能得其所利;定国安邦,不居其功,此乃为臣之道也。是故身为人臣,务必报君以德义。若逢有道
之君,臣当顺其令;若逢无道之君,臣当争其不义也。”
“何以如此?请师傅明言。”
“有道之君,谋必度于义,事必因于民,其令可从也;无道之君,辟邪阿党,灾害加于忠臣,劳苦施于百姓,其令不可从也。故孝经谏争章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故而,朝堂之争不足为奇。若遇君王行不义,有道之臣不可不争其义,不可不谏其过矣。”
“屈原先生正是因与君王争道义,才惨遭流放,怒沉汨罗;弟子正是因与君王争道义,才遭罢黜,背上不忠不义之骂名。”
“因奸臣弄权,君王受蒙蔽,你们确实蒙了冤,受了苦。然则,当下局势已别无选择,你必须率军归顺朝廷,继续向楚王谏其过争其义,方能救百姓,救苍生!”赤鼻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越女剑道之传人当是虚怀若谷,心怀天下,亡国破家之际岂能容你纠结个人恩怨!?”
赤鼻的这番话总算说动了庄蹻,逼得他连连点头回道:“师傅教训得是,教训得是,越女剑道之传人必须辨善恶之念,解生死之患。”随即转身望向剑架上的越女阳剑,不由得感慨起来,“江湖悠悠,人世茫茫,双剑一出尊天下,一阴一阳定乾坤!只是,不知溪儿是何态度哪?”
“说起溪儿,她还特意给你捎了一封书信。”赤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举在手中。
“溪儿可还安好?”庄蹻试图从赤鼻手中接过香囊。
“有老夫一直照顾着,她自然安好。只是这书信老夫得亲自过目,看看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能否遵循越女剑道。”赤鼻不愿将香囊直接给庄蹻,而是亲手拆开,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白色手帕,当着众人的面高声诵读起来:“庄蹻君,秦军进犯楚国,百姓鸟惊兽骇,四垂之人肝脑涂地,死亡之数不可胜计。若君不助楚王赶走虎狼之师,待陈城沦陷后会稽郡依旧不能自保。若秦军攻到会稽城下,越人将覆宗灭族,幼孤妇女将流离系虏,我这腹中孩儿也将葬送在大秦铁骑之
下。生死关头君当以大局为重,勿念个人恩怨,君应去征战,去为妇孺孩童开创一个太平世道!待孩儿降生后,我自会寻来同君并肩作战!欧阳若溪亲笔。”
赤鼻读完信,暗自点头肯定了欧阳若溪,随即将手帕重新装回香囊递给庄蹻,还极力夸赞道:“想不到溪儿如此识得大体,仁厚之心涵育万物,老夫这些年没白教育她。”
庄蹻接过香囊捧在手心,双目噙泪,黯然感慨:“越人将覆宗灭族,幼孤妇女将流离系虏,孩儿也将葬送在大秦铁骑之下…连溪儿也劝我归顺朝廷,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