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策是让顷襄王效仿尧舜,在宫殿外立敢谏之鼓,在城门外立诽谤之木,楚王皆已从之。”庄辛笑答道,“至于第一策,便是劝庄蹻率军回归朝廷,继续担任大司马,为楚国救亡图存建功立业。”
“又是劝降!岂有此理?”庄蹻听后怒从心中起,“莫非执圭大人不知,早在郢都沦陷前,屈原先生与宋玉便到会稽城劝过我,我嫌弃楚王昏聩,朝局昏暗,便誓死不回。如今天下之兵四至,社稷遭毁,百姓罹难,国已不国,我还回去作甚?”
“经过这次大逃亡,顷襄王痛定思痛,已然觉醒了。”庄辛道,“我知你对楚王有怨恨,然君子当纵横屈伸,济人于患哪。”
“济人于患?”庄蹻冷笑道,“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者天殃之。楚国落得如此境遇,全拜昏君顷襄王所赐!贤臣良将在侧不用,奸佞之徒在朝而亲,安得不亡?”
“将军所言甚是,一切皆是楚王之过!”庄辛悉心
劝解道,“然而,将军也曾为楚将,食楚禄,爱楚国,如今楚国有难,将军岂能袖手旁观?楚王已痛改前非,立志救亡图存,诚心与庄蹻重新君臣关系,故而,庄辛才冒昧至此劝降将军。”
“多谢先生好意。”庄蹻回绝道,“亡国之君,容邪阿党,谗谄之徒繁,弄权之臣行。灾害加于忠臣,劳苦施于百姓,故仇敌进伐时,无贤臣之谋,无良将之救,死有余辜!庄蹻毕生只追寻仁义大道,焉能归顺昏聩之主?”
“如此乱世,庄辛敬佩将军坚守大道之心。然楚王因受奸臣蒙蔽,才屡屡犯下大错,将军当体谅之。”
庄蹻叹道:“遥想当年,顷襄王继位不久,曾单独问过我:‘忠臣之事君如何?’我答曰:‘君王有难忠臣不会替他去死,君王遭流亡忠臣不会为他送行。’顷襄王疑惑道:‘寡人给你以封地,赐你以爵位,使你达官显贵,寡人有难,你为何不替寡人死?寡人遭流亡,你为何不送寡人?如此臣子,可称为忠臣乎?’我答曰:‘若臣下之言大王能听,则大王终生不会蒙难,臣下为何要为大王去死?若臣下之谋大王能
用,则大王终生不会遭流亡,臣下为何要去送行?若君王因不听忠臣之言而蒙难,臣子再替他死,这臣子便是不明事理白白送死;若君王因不用忠臣之谋而遭流亡,臣子再为他送行,这臣子便是在做违心之事。’顷襄王非但不听,还愤然罢黜了我。如今国难当头,顷襄王又弃百姓而独存王室贵胄,实在寒民心,失道义矣!”
“将军对答得实在精妙,非贤君圣主难解其中之理也。”庄辛一个劲儿赞道,“只是,时过境迁后,将军仍旧对楚王之过耿耿于怀,有失大将风范哪。”
“有些过错一旦犯下便永远不可悔改,尤其是破国亡家之过!”
“将军太过执拗矣,”庄辛仍坚持劝解,“昔者,仲尼有言曰:‘古之善为人臣者,声名归之君,灾祸归之身。入则切磋其君之不善,出则赞誉其君之德义。是以虽侍惰君,能使其垂衣裳而朝诸侯,功成而不自居。’将军当如仲尼之言,有包容天地之胸怀,方能保四海之太平啊。”
“仲尼老儿之言谬也!贤臣良将唯辅明君,方能国
固民安。”庄蹻突然拍案而起,案台上的小木棍被震落一地,“为人臣者,若只知阿谀奉承以荡君心,令美善在上而怨仇在下,安乐在君而忧郁在民,便是助君为虐,非庄蹻之行也!”
“将军误解了…”庄辛一时语塞。
“执圭之才不过如此耳,”庄蹻转身背对庄辛,大手一挥,“道不同不相为谋,送客!”
庄鼠领命,拽起庄辛的一只手准备拖他出帐门。情急之下,庄辛只好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举在手中高声嚷道:“三闾大夫沉江而死,此乃先生所留遗言,请将军看后再做决定!”
“先生遗言?”听到三闾大夫的音信时,庄蹻倏然转过身来,“你在胡说甚?”
庄鼠赶紧接过布囊,快步到案台前递给庄蹻。庄蹻双手接过布囊,凝视着自己的名字,确实是屈原的笔迹,情不自禁涌出泪来。随后,颤抖着双手解开布囊,从里面抽出一张布条,但见布条上密密麻麻写道:“君主昏聩,朝局不清,敌寇袭来,国破家亡。吾欲自沉汨罗水以惊醒世中人!尔出生卑微,却怀拯救天
下苍生之大志,忠不避死,谏不违罪,故能成当世之英雄耳。吾之死,料定尔会加恨于楚君,尔要深知,君讨臣,谁敢仇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谁将仇?师徒一场,尔当继承吾志,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动则思礼,行则思义。尔应凝聚臣民之力,挽救家国,挽救社稷。吾已归去,江海便是墓穴,勿念勿悲。屈原绝笔。”
读到最后,庄蹻失声大哭起来:“先生一生,为国为民者重,为己为身者轻。箕子奴而比干死,屈子以葬湘江水,万世不得清…”悲泣着踱步到帐门口,面朝西边的汨罗水方向跪地而拜:“呜呼哀哉,先生一生,忧国忧民,山河破碎,汨罗冤沉,日月不明,鬼哭神惊…”
见庄蹻哭得伤心,庄辛到他身旁安慰道:“庄辛与三闾大夫也有过几面之缘,我之所以入楚国朝廷为官,也是受先生举荐。后逢白起率大军攻来,先生得知郢都沦陷,君王逃亡,救国彻底无望了,便毅然投入滚滚汨罗水,真是震惊世人…”
“先生终于安息了,尽管他一生命运多舛!”黑神
也哭泣着安慰庄蹻,“此乃高洁之死,慷慨之死,忧愤之死,忠烈之死,情义之死,浩然之死…在尘世树立起一座巍然丰碑。斯人已逝,生者当节哀。”
“人之已死,其言也善,庄蹻将军当遵循屈原先生遗言,赶紧率军归顺楚王,为朝廷效力啊!”庄辛以为庄蹻读了屈原的遗言后会听从屈原的嘱咐,谁料,在这悲愤交加时听到“归顺楚王”几个字,庄蹻突然怒火中烧,再次咆哮起来:“楚王小儿,你这千古罪人!若非你将先生发配至江南,先生也不会投汨罗江而死;若非你昏庸无能,致使国破家亡,先生也不会愤然离开人世。楚王小儿,是你害死了先生,滔天大罪不可恕,我岂能违背天理归顺在尔麾下?昏聩之君得而诛之,赶紧送客!”
庄鼠只得再次拽起庄辛,拉着他走出帐外。
夜色漆黑,庄蹻悲恸的哭嚎声响彻天际。
“庄蹻之心,愤愤然为仁义怒,昭昭然为百姓忧,可歌可泣矣…”庄辛也深感悲伤,对着夜幕长叹道,“国将亡,民将灭,在此危难时刻我本想劝庄蹻归顺朝廷,救黎民百姓于战火之中,未曾料适得其反,让
庄蹻愈加痛恨楚王了,此乃庄辛之无能也…”
见庄辛可怜无助,庄鼠低声告诉他:“看在先生急于救助黎民百姓之情分上,我可告诉先生,若想劝动大司马,除了若溪小姐与赤鼻师傅别无他人。”
“你是说欧越国公主欧阳若溪?”
“除此二人,大司马还会听谁?”庄鼠遥指会稽山方向,“若溪小姐有身孕,赤鼻师傅正在会稽城照顾她。若错过时日,便错过拯救苍生之机会了。”
“多谢小将指点!”庄辛拱手而谢,转身奔入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