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小说

第231章 流放江南忧作涉江（第2页）

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

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怀信佗傺，忽乎吾将行兮！

屈原吟完诗，将手中的草帽扔进江水中，大声呼道：“去罢，吾之荆冠！去罢，吾之枷锁！”草帽随着圈圈涟漪荡漾而去了。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贤臣斥疏，奸佞横行。”听屈原吟诵完，老船夫问道，“三闾大夫又作新诗了？其辞也悲愤，其声也悲凉哪！”

“溯流而上时，我心中便开始酝酿此诗了，今日终成辞章。”屈原起身回道，“固将愁苦而终穷…固将重昏而终身…即便楚王将我放逐到偏远荒芜之地，即便一辈子遭殃到底，我也要始终坚持立场，毫不犹豫遵循正道，绝不去随俗浮沉，同流合污！”

“在这荒野江湖上，你心中仍然念着君王，令老夫失望哪…”老船夫迟疑片刻，劝解道，“老夫听说，

对快乐之事悲伤，或对悲伤之事快乐，都是丧失心神。心之神气，乃是魂魄。魂魄丢失了，人命岂能长久？你既然远离庙堂，虽说是流放，何尝不是生活在青山绿水间？你要想开些，放下朝中那些烦心事，好好活着…”

“人谁有不死？只是不能糊里糊涂而死。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根本就是鬼话！活在这世道中，清醒便是痛苦。”老船夫愤然道，“如若让你改变气节，放弃人格，重新去阿谀奉承侍奉楚王，去恃强凌弱鱼肉百姓，你可愿意？”

“如若让我放弃人格去侍奉君王，如同让死人复生，让白骨生肉，绝无可能矣。”

“忠臣之忠烈不会改，老夫知道你不愿同流合污。同理，昏君之昏聩也不会改，这便是一君之昏，残害一国哪。”

“老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楚王内无忠臣之辅，外无诸侯之助，敌国侵其边、俘其民之日不久也。”

“不久便不久吧。黎民百姓嘛，如一群待宰羔羊，至于谁当君王，不过是换一位牧羊人而已…话说回来，楚国王室命运究竟还能撑多久？”

“屈原流亡至此，连自身都关心不过来，焉能关心王室命运。不过，世人也有言曰：‘寡妇不担心纬线太少，却担忧王室宗亲削弱，实则是担忧祸害会殃及自身耳。’如今楚国王室愈加昏乱，百姓岂能不担忧？你我岂能不担忧？”

“此为君王之忧，吾辈何忧之有？忧又有何用？”

“诗曰：‘瓶之罄矣，惟罍之耻。’”屈原自责道，“意思是说酒瓶子空空，乃是酒坛子之耻也。王室昏乱，国运衰落，也是群臣之耻哪！”

“祸福本无门路，皆为人所召来，”女媭说着，走到屈原身前戳着他的额头指责道，“傻弟弟，你都忧怨那么多年了，又有何用？”

“非所怨勿怨，非所忧勿忧，女媭训得对极了！”老船夫夸赞女媭，劝解屈原，“你有生之年再也别想回朝廷去了，在那种是非之地，即便立下盖世功勋，

功名转瞬就会变成罪名。还不如这些猿猴，奔跑在山河草木间，潇洒而自在。”

“老人家训得是，屈原受教了…”

“智者除谗以自安，偏楚王爱谗以自危。楚王将死矣，神仙也救不了他！”老船夫已经将小船撑至岸边，高声道，“咱们小老百姓，无论何人当君王都得自己养活自己，出发吧，上山采药啰！帝力于我何有哉？”说罢，背上竹篓，提着镐斧上岸了。

婵娟与女媭带上采药工具随着老船夫上岸后，屈原只得跟了上来，一行人相携而行，踏入郁郁丛林中。

惊飞一群野鸟后，山林中传出老船夫沙哑的调子：“世有重症兮，人有顽疾，重病尚需猛药兮，老夫寻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