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相交之际,也是青黄不接之时,江南一带草木疯长,植被与野兽倒过得快活,渔民百姓却生活得异常艰苦,大家都在挖野菜充饥。
屈原从会稽郡回洞庭湖后,女媭病情已有好转,他便将庄蹻送给他的一些盘缠留给寄宿多日的那户贫苦人家,带上两名女眷,雇上那位常年在洞庭湖上摆渡谋生的老船夫,沿沅水——洞庭湖的其中一条支流——溯流而上,舟行迟缓,一路过枉渚,过辰阳。途中,屈原用花草给自己编织了一顶草帽与一件蓑衣,每天冒着炎炎烈日,站在船尾帮着老船夫撑船。
经十余日漂泊来到溆浦江面上,两岸山峻高险,猿猴啼鸣。老船夫立在船头,小船逆水漂行时,岸上突然现出数十根石柱,高约数仗,整齐排列在岸边的荒径旁。这些石柱形状奇特,类似男性生殖器,上呈龟头状,实为当地少数民族视为图腾崇拜物的牂牁柱。老船夫详查左右两侧山势,又眺望远处山势水流后,
高声对屈原道:“三闾大夫啊,此处山势奇险,人烟稀少,定然是出名贵药材之地,足以养活一船人了,我们先在此处停息吧。”
屈原应声回头,手搭凉棚眺望远处问道:“老船家,为何不能再往前了?”
“前方水流湍急,处处险滩暗礁。”老船夫指指岸上的石柱回道,“况且此处惊现牂牁柱,我们已抵达楚国西南边境,不出一日路程便能出黔中郡,抵达且兰国。且兰国主要由当地土著濮人与古越人组成,其民风野蛮彪悍,一言不和便会将外邦人活剥了。”
“竟有如此野蛮之地,赶紧停船吧!”婵娟听后,跑过去拽着老船夫央求道。
“且兰国距离越国千里之遥,为何会有古越人呢?”屈原甚是不解。
“都是拜战祸所赐矣。”老船夫感慨道,“据祖先传说,数百年前,吴、越两国时常爆发战乱,有大批越国百姓为躲避战祸循江逆水西进,一路经云梦泽、洞庭湖、沅水,逃入且兰国。春秋之初,且兰国还叫
牂牁国,以濮、越语意,牂牁,乃是指自然形成、或人工雕琢之尖状高大物,如山峰、石柱、木桩、危岩、铜柱等,这些尖状物形如男性生殖器,故牂牁人素来便有生殖崇拜传统。牂牁人更是勇猛好战,曾帮助周武王伐纣,立下过大功。战国初年,以境内诸梁江之名,改国名为‘且兰国’,实为‘诸梁国’之同音异写也。多年以来,且兰国君常与扬越国君结盟,派兵偷袭楚之黔中郡,令黔中百姓寝食难安哪。”
“国民构成如此错综,精神信仰如此荒诞,连一个国名也如此复杂,确实是野蛮之国。”屈原听后,连连点头,“停船吧,停船吧,不能再往前了!”
“以免被野蛮伤害,最好便是远离它。停船啰——”老船夫一声长调,放慢了船速,准备撑船靠岸。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屈原发出一阵叹息,也停下长棹,坐在船尾休息了,凝视着圈圈涟漪随流水逝去。
不再向前涉险了,婵娟甚是高兴,拽着老船夫衣袖高兴道:“不去那野蛮之国,实在太好了。老人家,
你也同我们一起上岸采药吧?”
“谁让老夫遇到一船穷人呢?”老船夫微笑道,“不过,既然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只能患难与共了。婵娟姑娘,你得教老夫如何辨别药材哪。”
“多谢老船家,”婵娟高兴道,“有老船家加入,我们一定能采到一大船药材,再慢慢运回洞庭湖畔去售卖。你们三位采药支付生活所需,婵娟一人采药支付船费。”
老船夫摆手道:“老夫虽然穷,却不缺这点船费,还是留给你买点嫁妆吧。”
听到嫁妆一事,婵娟不由得脸色羞红。顷而,羞红的脸色上又浮现出茫然与绝望,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出嫁之事。
女媭注意到她的神情后,悉心关切道:“老船家说得极是,婵娟姑娘从临淄来到楚国后,陪着我姐弟二人受了不少苦,实在是愧对姑娘…确实应该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免得陪我们四处漂泊,日日受苦受难。”
“我可不想嫁人!”婵娟摇头反对道,“婵娟受田索小姐遗命,终生都不能离开先生,要留在先生身边,好好照顾先生…”
“这丫头真是心地善良哪。”老船夫赞道。
“说起田索姑娘,我已经许久没梦见她了。”女媭轻叹道,“或许,她去了天国,早已将我们遗忘了吧…忘记也好,这纷乱人间有甚值得留恋呢…”
三人正在船头交谈时,忽然从船尾传来屈原的诵诗声。三人不约而同转身望向屈原的背影,只见他将花草编织的草帽摘下来捧在手上,凝视着水面轻诵。三人停止了交谈,静静聆听他的诵诗声,其辞曰: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
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顾兮,唉秋冬之绪风。
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
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
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