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大将军上前行礼:“臣等奉旨在此等候镇北诸勇士,恭贺大将军王凯旋。”
“偏劳大将军了,”云天晓眼帘低垂,薄唇微翘,骤然睁开,目光锐利如刀,冰冷刺骨,“只是这恭迎,是在天地门前万箭穿身的迎法?”
御林将军怔愣,俄顷,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气度:“王爷说笑了,都是行营的伙计,又都是伺候皇上的,怎能面对面真动起刀来,都是奉旨办事罢了。”
“将军的意思是,挡我们在天地门外,”云天晓扬起唇角,信手拍拍雪云驹前额,凛然道,“是皇上的旨意?”
“王爷此言差矣,”御林将军满眼轻蔑,似笑非笑说,“镇北军是大败北夷,收复失地的功臣良将,怠慢了诸位,”拱手道,“不光皇上不答应,群臣吏民的口诛笔伐我们也担不起。”
“大将军,我们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赶来,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超勇将军陈继川,背上的乌木匣子,分外惹眼,打圆场说。
“臣等奉旨,”御林将军图穷匕见,厉声喝道,“请镇北军各位,卸甲胄,交出兵械,下马徒步进城。”
三千众,皆哗然。
“大将军,”陈继川拧眉,眼中几乎冒火,脸上的褶子皱成包子,“且不说这回来的都是功臣,本朝律令明规,将士归来,披甲带刀进城。卸甲、徒手、下马,这是待俘虏呢?”
“皇上旨意,臣等不敢妄加揣测。”御林将军斜睨着陈继川,“超勇将军是想要抗旨吗?”
“你!”
“继川,”云天晓横剑鞘,拦阻想要冲上前去的陈继川,“退下。”转向御林将军,温言道,“继川冒失了些,冲撞了将军,皆因我约束不严所致。但,本王以为,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大将军王的意思是,微臣假传圣旨?”御林将军提高嗓门质问道,“宁王向来有君子之称,为何血口喷人?还是说,宁王如今兵权在手,已经不想做圣朝的子民了?”
云天晓带头卸甲。
三千人,丢盔卸甲,弃刀下马,‘呼啦啦’响成一片,十足狼狈。
“那白景行乃是朝廷命官,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云天旸几步跨下龙椅,来到云天晓身前,恨不得将手指戳到云天晓脑门上,“你一封奏疏就想打发朕。”
“陛下,臣不敢,”云天晓恭谨垂首再拜,他已经得了实惠,乐的经受云天旸爆发的腥风血雨,“实在是酷暑难当,镇北将军尸首,三日,就。”
云天旸从官宦端着的茶盘上,劈手夺下茶盏,倒扣在云天晓头上,“你以为毁尸灭迹,就能掩人耳目,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了?云天晓,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欺君!”
云天晓抬起头,茶叶挂在他挺翘的睫毛上,淡黄的茶汤,已经流进他的唇隙。他伸出舌头舔了圈唇上的茶汤,“谢陛下赐茶,臣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陛下若是判定臣犯欺君之罪,臣恳请依我朝律令,夷臣三族。”
云天旸抓起本奏折,左右狠抽云天晓嘴巴,“夷三族,你无母族,连个女人都看不住的废物,无妻无子。父族,朕是你的父族,你要诛杀朕?”
嘴上占了便宜的云天晓,虽然被打,却笑弯了眉眼。
直到打的云天晓脸颊鼓胀,云天旸这才收了手,将那本奏疏并两本一齐甩到云天晓脸上,恨恨地说:“赏你的,滚回去,慢慢看。”
天色昏沉,细雨飘飞,落在高低起伏的土丘上。
陈继川攥着镰刀,俯身割下土丘上茂盛的茅草,寂然无言,只能听到雨落在草叶上,以及他挥舞镰刀的响声。
这里有二十七座土丘。
茅草清理干净,陈继川又操起铁锨,奋力扬起土石。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掘好一个五尺深两尺宽的土坑。云天晓轻声打断他:“继川,差不多了。”
扔下铁锨,扬起头,陈继川老泪纵横。
云天晓怀抱骨灰坛,跪在地上,慢慢将坛子放到坑底,捧起一捧新土,和着两滴泪,扔下去,覆盖在坛子顶上。陈继川也跪倒在地,两人默默地双手向坑内培土。
陈继川又从地势稍低处掘了些土,扔在土堆上,终于使它看起来像座新坟。云天晓从马上褡裢里取出一块圆滚滚的石头,郑重安放在坟前。
和陈继川两人矗立在坟前,良久,直到细雨将他们浑身湿透。
“王爷去见了陛下了?”陈继川思虑再三,还是问出口,“前日陛下要咱们卸甲丢兵,老陈心里就惦记这事过不去。”
“继川,”三封奏疏的模样,在云天晓脑中盘旋,挥之不去。自己的密折上陈继川的字迹,白景行为自己要医药的密折,以及事后白景行细数陈继川如何用刀抵住他后颈威胁他写折额解释。
“王爷?”
“事情已经过去了,”云天晓驱马疾走了几步,回头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