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旸眼中疾色一闪,宦官手脚麻利地抬过一张大案,上面高高堆起几十个卷轴:“户部已经把你们攻打捍北关的花销梳理出来了。”
云天晓感到太阳穴突突在跳,几乎是失声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要你们还钱啊?”云天旸转身坐上龙椅,高高翘起一条腿,悠然说道。
“打了胜仗,为国收复失地,不应奖赏吗?”云天晓大袖下拳头紧攥,指节发白,薄唇也被自己咬到失去血色,“怎么还要赔钱?”
云天旸把腿翘到桌上,食指点着膝盖,笑盈盈召唤宦官:“去,给咱们的大将军王把他那两卷展开瞧瞧。”两个宦官一左一右,拉开丈二长卷。
自上方传来云天旸肆意张扬地大笑,“朕的旨意,是让镇北军击退北夷,守住镇北关。这是朕的心意,理应朕出钱。那捍北关,可是你大将军王要打的,不是朕的意图,这笔帐,
算在朕头上,总不合适吧?可打仗花的这二十万两纹银,总得有地方出不是?参战的各位,肯定是认同要打这仗的,朕已经让户部,按各自的职位分好了要摊的银两,领旨谢恩吧。”
莫大的屈辱,连云天晓都忍耐不住,唇角不住地颤抖,怫然而去。
近侍正要拦阻,云天旸抬手制止“嗯!”摆手示意近侍放走云天晓,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云天晓从未想过,这座给予了父皇深爱,偌大空旷的宁王府,在缺少了韩青的叽叽喳喳后,会变得寂寥而阴森。
坐在临窗大炕上,透过窗棂,他神情木然的看着院内的青石小径,怪石嶙峋,杨树叶在风中尽情拍着巴掌。小径两侧的松树恣意伸展枝桠,在月色下映出扭曲挣扎的黑影。
月光洒在屋檐上,将青砖黛瓦映得惨白。湿冷的气息穿进屋子里,十分冷清。恍惚间,仿佛看到月色中,严凝和韩青唇枪舌剑地打嘴仗。
“烟花姑娘,那葱醋鸡,要入笼蒸,你是不是炖的?”汗青一脚踹开厨房,率先发难,“我都闻见味儿了。”
“什么葱醋鸡?我原本在做的就是炖鸡。”严凝不甘示弱,将汗青推搡出厨房,“君子远庖厨,你不去服侍王爷,怎么直往厨房钻?”
京城宁王府的下人,一进府就被带他们的师父姑姑教导,宁王喜静,好独处。做事需得蹑手蹑脚,轻拿轻放,切忌大呼小叫,万不可去到宁王眼前瞎转悠,惹他老人家不快。
在镇北寄人篱下,云天晓孤僻的性子自然要收敛些,来者不拒。之后又为的哄严凝,纵然严凝与汗青日日吵得人生厌,云天晓也不过自己跟自己下棋,装作无事发生,消磨过去。
不料他习惯了这份嘈杂,再回到熟悉的宁静中,竟然在自己家中,浑身不自在。
窗纸上映出颤抖的人影,云天晓轻叹气,温言道:“什么事?”
“回王爷的话,”小厮来庆战战兢兢地答道:“宫里何公公送东西来了。”
碧水寒潭般的墨黑瞳仁,紧盯着宴客堂香案上,似曾相识的两卷轴,云天晓岿然不动,面色如常,周身却散发出冰寒的气息。送卷轴来的小宦官,还想按惯例讲两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就被看着云天晓长大的原东宫掌事大太监何其多,扯着领口拽出门,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来不及喊疼,脸上就挨了两个嘴巴。
“平素看你还挺机灵的,”何公公敲着小宦官的脑门,“早知道这么没眼力劲儿,当初真是瞎了眼的带你出来。宁王那可是真动怒了,你还敢多嘴。”
“咱们是为皇上办事,管他宁王生不生气呢,”小宦官不满地顶撞道,“都是何师父您,东宫呆久了,偏袒他,宁王再大,大的过皇上。”
“你!”何公公拍打着自己脑门,“唉,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回头,你还是去娘娘们宫里侍奉吧,万不要再出来了。”
“来庆,”云天晓罩上天香绢镶滚袍,语气中隐有严厉,“备马,随我出门。”
“好嘞,”来庆牵过一白一红两匹马,眼珠在眶中溜溜直转,试探地问:“王爷,咱去哪儿?”
“去个热闹的地方,”云天晓翻身上马,走了两步转头嘱咐,“带几吊钱。”
盛世人锦衣夜行,夜深月高,无碍此地冠盖如云,车水马龙。茶酒药书画金石,瓷玉器油盐柴米,星罗棋布,应有尽有。声声嘈杂交错,此起彼伏。
身在京城二十余年,云天晓是第一次来,京城最大的集市,临津集市。
来临津集市的色目人、大食人、以次乐义人,高鼻深目,或黑发蜷虬,或红发弯曲,操着一口从面相上完全看不出的娴熟本地话,和各色店主讨价还价。
天南海北来往的客商,造就临津集市汇集各色口味的美食肆,来庆跑去买了几样小吃,献宝似的捧给云天晓:“王爷,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尝尝鲜,试试合不合口味。”
云天晓拧紧两道剑眉,轻轻歪头,手上干脆地调转马头,背对来庆,悠然的声音传来:“去买些馓子来。”
漫无目的地执缰,带雪云驹信步在深夜依旧热闹的临津集市。吆喝叫卖声、丝竹管乐声、打铁声、铜壶水声,声声仿佛从未入过云天晓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