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凝心里直泛嘀咕,云天晓要自己单独前来,还特地嘱咐不准和陈继川讲。要她尽量避着熟人,分明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莫不是他知道自己砸死了白景行,要杀人灭口?
战战兢兢登上城楼,看到孤身立在前方的云天晓,严凝双腿有些发软,强自镇定,盘算起真要动手,相对于个把月前还瘦弱的云天晓,自己这副从小做苦力的筋骨,也许能有几分胜算。
“本王欲聘汝为妃,连枝相依,白首成约。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啊?”严凝立扑在地,筑成砖石硌得她脚踝生疼,寸寸长泪涌出。
云天晓微蹙剑眉,居高临下望着她,果真是市井人家的姑娘,反应与众不同。大姊被指婚的旨意,他去宣读时,这位皇长女只有盈盈福身,款款应道,“诺。”
抬头望见云天晓伸出的手,严凝惊悸,汗毛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脸孔因心脏的痉挛变得像一张白纸。脖颈发硬,两眼发直,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云天晓抿唇苦笑道:“怪我唐突,我只道你我皆无父无母,便省却些繁文缛节,未成想你惊惧至此。”双手搀起严凝,“原应找陈继川商量,他颇有些应对女人的见地。”
严凝漾着满腹苦水,若不是这人先前,自己在梦里说出的真心话,严凝险些为了自己那可悲的单恋、为了成全这人的志向,丢了性命。
当初给了她三瓜俩枣的温存,就几乎折损她的性命,现在要娶她,她岂不是活不成了?嫁不得,嫁不得。
一道闪光从严凝脑中炸开,她迅速举起双手捂住脸。从父母想到汗青,哭得肝肠寸断。
云天晓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手足无措。
连严凝抽噎着拉住他的手,都没有躲闪。严凝心中暗喜,一字一句浸满哭腔:“殿下美意,严凝受宠若惊,感怀甚伤。殿下矜贵高洁,笔墨远山河,任谁看都叹一句谪仙人。
能为殿下邀宠,是严凝几世修不来的福分。”她怯生生地说,“可,严凝实在不敢,不敢肖想殿下。”
云天晓蹙眉抿唇,泠然道:“不敢?”
“严凝本是商贾之女,出身低贱,配上三流正经人家,充其量做人家妾室。如今又是戴罪之身,更是连婢子都做不成了。
殿下是上三流里的最上流,严凝是最卑贱的不入流。严凝越是爱慕殿下,又怎能忍心让殿下因有严凝这样卑贱的妻室蒙羞,以致贻笑于大方之家呢?”
云天晓双肩一沉,长舒一口气,轻抚严凝的长发,温言道:“若是为这等小事,凝你尽可安心,那人先前曾允诺,若我执意纳你为妃,他定会下旨特赦于你。
至于你的出身,可先寄名在朝元观,做女道士。朝元观是皇族出家的道观,你是从朝元观接出来的,闲话自消。”
“可严凝是反杀暴徒,被那顺天府尹故意错判的,”严凝仿佛在暗无天日的山洞中独行,突然看到前方一线光亮,顿时有了精神,
“殿下若是请皇上赦免严凝,那不是坐实了严凝是有罪的?严凝宁肯不要这个赦免,也不愿意认下这个罪名。”
“你当初没认罪?”云天晓甚是讶异,反手握住严凝双手,眼中精光轮转,“既然你执着,我也不能轻言不能。”
“严凝明明识字,那认罪状上签的可有严凝的名字?”严凝柳眉一挑,坚定地说:“王爷请人翻查卷宗便知。”
云天晓迅速写了密折奏请重审严凝杀人一案,他倒没有完全信任严凝的一面之词,只列数了诸如严凝识字认罪状无字、死者系擅闯严凝的居所等从严凝处听来的疑点。
也留了后路,若重审后证据确凿,案情细节明了,原判公正合理,则请圣上特赦严凝。送去朝元观,跟随皇叔青云真人,出家做女道士。
为着自己重获清白的一线曙光,严凝重拾起讨好云天晓的劲头。不仅找出当初卓汗青交给自己的菜谱,抖落灰尘,重做起那些复杂的吃食。
将云天晓养的软肉重生。
灯下,面对密旨,云天晓一对剑眉,蹙了又舒,舒了又蹙,喜的是严凝所说属实,经核查,确为她花炮坊中雇工诬告,俱以依律获罪下狱。
忧的也是严凝所说属实,一个十八岁的少女,究竟是受过怎样的严刑拷打才会屈打成招,又为了翻案甘愿在严冬流放苦寒的镇北关,不由得生出些许心疼。
“确是如凝你所言,你并未画押,”云天晓轻挑剑眉,温言道,“你现在是无罪之身了。”
从云天晓手上接过平反诏书,严凝费尽全力,才勉强克制住内心的喜悦。低头连打了几个呵欠,眼中登时蒙上一层雾气,显得楚楚可怜。缩着肩膀,怯生生地跟云天晓道谢。
“莫要谢我,”云天晓的手背拂过严凝眼下,唇角轻扬,“是你善待工人,自己积下的福分,除却那几个诬陷你的,其余都乐意为你作证,才能翻得这样快。”
严凝的心跳声如同鼓点,跳着胜利的舞蹈。像是被羁绊在笼子里的野兽,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去,全身涌起一股暖流,微微颤抖着,将平反诏书抱在胸口。再度俯身谢过云天晓,推说要去焚香烧纸钱向爹娘报喜。
云天晓颔首:“确是当报爷娘的喜讯,去吧。”
严凝转过身,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眼角,咯咯地傻笑个不停,飞奔回自己的小厢房。
云天晓转身,薄唇轻抿,笑眼盈盈,严凝勉力克制的雀跃,被他轻易看穿。他的举手之劳,却是对严凝恩同再造。太子之位被废后,他向来谨言慎行。
但为了自己选定的妻子,破一回例,他以为无可厚非。往日里些许温柔体贴便对他死心塌地,掏心掏肺的严凝,此后更会全心全意听候他差遣。
长得像中馈素女,让严凝能入云天晓的相看,能守住秘密,是严凝能被云天晓选中的缘故。而容易被把控,是云天晓眼里,严凝最大的优点。
他只是想要个妻子,而严凝,正好合适。
但他并不是用刀不养刀的败家子。他深谙此道,几个回合下来,轻松掌控了镇北捍北数万人的心。
花点心思讨好未来的妻子,在云天晓看来,一本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