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谁看呢?”霍奉卿冷眼斜睨。
嗓音徐缓威沉,平静的语气中透出森森凉意,仿佛抓到学子行为不端的庠学夫子。
薛如怀先是愣怔,接着明白了什么似的,促狭低笑:“这么宝贝?看一眼都不行啊?”
“看一眼?”霍奉卿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手腕不轻不重压迫着他的颈侧脉搏,咬牙寒声,“这一路上你总共看了十七眼。”
从求学时代,云知意就很惹眼,同窗中间好些个少年郎偷偷看她,背地里半藏半露地议论。
但云知意向来不太留心别人,所以自己并不清楚这些事,霍奉卿却是一清二楚的。
虽明知方才薛如怀看云知意的眼神并无绮念,只是若有所思,但霍奉卿想戳瞎他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呼吸困难的薛如怀赶忙认怂,赔笑告饶:“松、松手。霍大人容禀!”
他俩落了很远,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这番动静还是惊动了前头已走出老远的三个姑娘。
上山一路都未曾回过头的云知意总算驻足回首,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眼神里有些疑惑。
霍奉卿冷冷哼声,手上略松,从牙缝中冷冷迸出一字:“讲。”
前头的顾子璇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笑问:“你俩闹什么呢?”
薛如怀艰难挤出个笑脸,扬声答:“玩呢。你们先走着,我们这就跟上来。”
前头三个姑娘便继续转回去,边上台阶边小声说笑。
薛如怀这才低声对霍奉卿解释:“我只是在想,那年黑市赌档案,若没有云知意拉我那一把,我如今就算没在牢里,大概也只能是个市井混混。她先前说愿保陈琇,是因为试出陈琇对学政司来说可堪大用。但我……我一直不知怎么才能报答她。”
哪怕云知意当时就说过,她才提醒薛如怀悬崖勒马,只是因为不希望顾子璇被他连累落得个包庇罪。
可对薛如怀而言,云知意确确实实在关键时刻挽救了他的一辈子。
“进了工务署这些日子,我有时会想,若有朝一日,云知意也卷入党争,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后。可我有时又想,若她对面的人是你呢?”
哪怕如今州府不少人因霍奉卿涉入党争过深,在背地里对他有所非议,但无论旁人怎么说霍奉卿变了,薛如怀对霍奉卿的那份盲目崇敬都不曾淡去。
一边是恩人云知意,一边是自小崇敬的同窗霍奉卿,这就有点为难薛如怀了。
霍奉卿松开他的脖颈,顺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不用想那么多。你只需记住‘在其位谋其事’这六字,千万不要掺和党争之事,便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薛如怀看向他,满眼不解。
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如今在同辈官员中涉入党争最深的霍奉卿,居然严肃认真地告诫别人,千万不要掺和党争之事?!
霍奉卿淡淡勾唇:“待田党倒台后,原州更需要的,是许许多多真正能低头做事的官员。她愿意有条件地保陈琇重回学政司,无非也就是为这个。”
他望着前头那个纤细背景,笑意愈来愈深。
那小祖宗说过,不必每个官员都像她。同样的道理,也不能每个官员都像霍奉卿。
报国寺正殿供奉了两女一男共三尊大神像,余下还有几十尊小神像分散在各殿,据说都是为大缙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小名将。
顾子璇将门出身,每年都会随父母兄姐前来报国寺祭拜,算是一行五人里对报国寺最熟悉的。
她兴致勃勃地带着大家穿梭各殿,带着浓重的敬意,压着嗓子为大家讲解。
“……因是缙王李恪昭时期塑的像,年代久远,地方志上的记录与报国寺僧人代代相传的说法有所偏差,这三尊神像又都是战袍装束,不太能确定他们各自在战场之下的身份,如今已没人能断言他们分别是谁了。”
薛如怀听得津津有味,闻言好奇:“地方志说这三尊大神像是谁?寺中僧人又说他们是谁?”
顾子璇答:“地方志说,这尊男神像是著有《朔望兵阵》的兵圣卫朔望,女神像分别是‘杀神’司金枝和‘战神’叶明秀。但据报国寺僧人传下来的说法,男神像是缙王李恪昭时期的武侯李祐安,这两尊女神像分别是李恪昭的王后岁姬,以及王后副将花福喜。”
薛如怀懵了片刻,隔着顾子璇支棱出脑袋,看向她左边的云知意:“从前史学夫子曾说过,云氏家史几乎就是半部原州史。你家的家史上有提到这三尊神像分别是谁么?”
云知意抿了抿唇,心不在焉地答:“我家家史没有明说报国寺的神像是谁,但记了天命二十四年,异族吐谷契骑兵越山入侵原州一战。是王后岁姬领左将花福喜,率精兵三万绕过邺城,奔赴松原希夷山迎战的。”
若论史学,云知意在原州绝对数一数二,就是面对渊博的章老都不落下风的。
顾子璇与薛如怀对视一眼,拉着云知意叽叽咕咕讨论起来。
“那看来还是寺中僧人的说法更可靠些?”
“当时北境战线拉得长,又有几个诸侯国混战夹着,或许真是地方志记错了?”
“反正我信知意多过地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