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太过专注神像,根本没意识到,从方才进正殿时,霍奉卿就不见了,随后陈琇也不知所踪。
云知意咬牙垂眸,从袖袋中摸出小竹管,倒出一把薄荷蜜丸,恶狠狠将自己的两腮撑得鼓鼓的。
顾子璇诧异:“一口气塞这么多,你也不怕甜齁了?”
云知意含混哼道:“突然牙酸,吃点糖缓缓。”
主殿左后侧有几株高达五米的拒霜芙蓉,树下有一排竹编小篱笆做的花墙。
此时不是拒霜花开的季节,倒是小篱笆下的芍药繁花似锦。
陈琇死死盯着那些芍药,抱紧云知意送的那两盒枣心笔,如坠海之人抱着浮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颤声问出这句话时,她面色惨白,双肩隐隐发抖。
霍奉卿冷笑:“现在。”
陈琇倏地抬起头来,惊恐瞪向他:“你方才是诈我的?!”
“算是吧。”霍奉卿皮笑肉不笑地睨她。
事已至此,陈琇自知不可能再改口翻供,再是不甘心,也只能绝望地闭了闭眼。“你从几时怀疑我是田岭眼线的?”
“我查过当年黑市赌档案的真正起因。”
有人暗中将顾子璇劝薛如怀悬崖勒马的那张字条,偷偷交到了田岭手中,那之后,田岭便立刻安排清查黑市赌档。
薛如怀是个普通学子,不值当田岭费这么大心思。如此明确指向顾子璇,一有丁点机会就立刻出手,很显然盯着她和她背后的顾家不是一天两天。
霍奉卿唇角淡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说来也巧,那张字条,我是亲眼看着薛如怀丢进庠学讲堂的废纸篓内的。”
讲堂废纸篓内一个本该无人留意的纸团,却到了州丞田岭的手上,这只能说明田岭安插了人在学子中间。
“不过,我挺好奇,你那时的任务是监视所有同窗,还是只盯着顾子璇一人?”
已是无所遁形,陈琇也不再隐瞒:“她,还有云知意。但那时云知意并不太与旁人接触,我没有什么可以向田岭告密的。”
求学时代,陈琇也是个出色的学子,常年与云知意、霍奉卿争夺甲等榜前三。读书人的抱负与少年热血,她并不逊谁分毫。
“可我和你们不同的。我首先要想的事怎么才能读完书。一个人的出身没得选,当初在庠学那几年,我所有的开销都是田岭给的。我若不答应为他监视顾子璇和云知意在庠学的言行,早就被家里押回去嫁人换聘礼了。”
陈琇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当初我只是田岭放在庠学的一枚闲棋,他并没有要求我做更多。除了那个纸团,我没做过别的。包括你和云知意的事,官考过后那次去云知意家时我就看出来了,但我没向田岭透露过半句。真的,你信我。”
她渐有些泣不成声,霍奉卿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同情心,只是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冷冷垂眸睨着她的头顶:“联合办学那件事,你是故意的。想递给我一把捅向田岭的刀,可对?”
“是,也不全是。章老焦虑于入学蒙童人数逐年走低,我也无法坐视原州学政走上绝路,所以一开始就抱定不惜代价争取财政倾斜的决心。”陈琇泪眼朦胧地看着篱笆上的繁花,强忍哭腔。
“再者,我无意间得知,去年集滢瘟疫时,水神庙前那场骚乱是人为。田岭当时已设好局,安排符川前去将顾子璇收入网中。”
虽说顾子璇对她并不到交心的地步,但无论是求学时还是为官后,顾子璇一直热诚待她。
当初那个纸团的事,虽顾子璇最终逃过一劫,但她对顾子璇始终有愧。当得知田岭去年在集滢又一次对顾子璇设套,她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可她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眼看霍奉卿亮明旗帜与田岭斗上了,她能想到的便是暗中帮着霍奉卿,在学政司这个田岭的固有地盘上撕开一道口子。
这事换做别人是成不了的。只因她在田岭眼中是个微不足道的傀儡棋子,所以对她不屑防备。
她绕过所有上官,将“联合办学”的事直接提交提旬会合议时,便做好了不连累任何人,独自承受田岭怒火的准备。
霍奉卿道:“如今田岭将你弃如敝履,顾子璇却念着同窗情谊,特地呼朋引伴为你送行。云知意更是给你一线生机,让你有机会凭本事堂堂正正做出一番成绩,再抬头挺胸重回邺城。如你所言,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你如今得了机会,可以选择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你选好了吗?”
这一年多来,霍奉卿在党争中是如何铁石心肠,陈琇看的一清二楚。
他不是重情义的顾子璇,更不是惜才不诛心的云知意。
陈琇明白霍奉卿这是在警告自己,若她将来又走回头路党附田岭,他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选好了。我对着神明发誓,”陈琇举起三根手指,颤颤的睫毛上沾了泪意,接着又怯生生的露出一点哀求,“请不要告诉她俩这件事,求你。”
回到正殿与云知意等人汇合时,陈琇面色已如常。
此时的顾子璇与薛如怀早已惊觉“霍奉卿和陈琇一起消失好半晌”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