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喇喇坐着,声如洪钟,“老夫只问你这一遍,若是拿记不得了来搪塞,你的小胳膊小腿的,必得卸下来一边,到时,纵使能出得去,也成废人了。”那人虎目含威,“别打量着陛下好你颜色,若是刮花了你的脸,身上再缺点零件,陛下就先恶心了你,到时你死在哪,就无人追究。”这话说得又狠又粗。顾夕垂目,不惊不怒,不言不语。围在牢房门口的家将们,都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跪在牢房中间的那个年轻人。明明一身污半身血,却恬静得犹如雪莲,让人不忍摧折。忽然,顾夕缓缓抬目,莹白的面庞,在暗灰的牢房里,似有光韵,顾夕微微挑眉,声音虚弱语气肯定,“阁下是江北侯吧?”林傲天眯起眼睛,探身,“你记得我?”顾夕环视四周,略略讥讽地挑起唇角,“能在林帅的衙门里随意提审犯人,动用私刑的,不是林侯,还有谁?”林傲天抚掌大笑,“好啊,咱们这么谈话,就会省许多力气。既然顾侍君能记起本侯,倒也不妨碍你记起那件要紧的物件?”顾夕没理他,单手撑着地,吸着冷气,要站起来。“大胆。”几个家将怒喝。身边有人过来压他肩。顾夕身上疼,最反感有人碰他。抬手止住众人。修长的手指,红肿肿的,却只一伸,无形中就有压力溢出来。林傲天摆了摆手,家将们退下。顾夕咬着唇摇晃着站起来,心里却在叹气,若不是为了争这一时半刻,他倒是不愿意动弹,伤口又疼又蛰。顾夕长身站好,淡淡扫过众人,目光落回林傲天脸上,“林侯也不健忘。我乃陛下侍君,南华法度,礼则家训,遍查法典,除陛下、中宫和贵侍外,谁能有权受侍君跪礼?”林傲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前并没听说过顾夕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如今几句话,就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心里有气也得压下,林傲天挥挥手,有人给顾夕搬来凳子,“自然,说出兵符的事,就送你回宫,你还是陛下侍君,到时该受万民跪礼的。”林傲天缓声,意图稳住他。硬木的凳子,就放在顾夕身前。林傲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夕看了一眼,拖着步子走到椅前,安然坐下。林傲天眉头微动。顾夕脸色又白了几分,却目光明亮地看着林傲天。“既然顾侍君还知道自己的是华国的人,为何要替燕祁藏着兵符?”林傲天探身问,“顾侍君若是先前不记得了,现下也定是想起来了。交出来吧。陛下那里定不会怪责。事毕回宫,仍是最宠爱的侍君。”顾夕微微翘起唇角,“林侯说有这么块兵符,就是有了?夕也会认为是林侯设的圈套呢。”林傲天脸色发冷。顾夕笑着摇头,“林侯莫发怒。这么重要的事物,岂是开玩笑的。”林傲天不自主地倾身向顾夕,热切地问,“顾侍君记起来了?”“嗯。”顾夕点头。林傲天大喜。“可正因为这东西重要,所以才不能轻易说与人听。”顾夕用眼角扫了扫身周众人,“就连林侯,也没资格获悉吧。”“你。”林傲天被激怒,脸上腾起火气,“你是说我不配?”“自然,国之重器,自然是身份匹配的人才能获得。除非……”顾夕看向他,目光锋利,“除非林侯已经自诩为皇族了?”林傲天腾地起身。他心里打的算盘,竟被顾夕一语道破。他有一种被剥掉战甲站在万箭齐发的校场正中的感觉,危险又惊心。顾夕目光如雪似冰,清澈澈,透明又深沉。他看着林傲天脸上的阴晴不定,心里长长叹气,“林侯心里的算盘,林贵侍不会答应。”林傲天醒过神,竟被顾夕掌控了心神,不禁怒起。他冷笑道,“阿泽是个死心眼,到时大事已成定局,为保赵熙一条命,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妥协的。”顾夕眸中寒意暴起。这林傲天,哪里是要扶儿孙继位,分明是自己早就有了反意。他缓缓收紧手指,扣紧椅子扶手。钻心的疼,让他脑中分外清晰。呼啸而至的怒意,是顾夕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强抑住心中沸腾的热血,脑中纷至沓来的,是一把把凌厉宝剑。顾夕以为自己是不是被气疯了,要从虚空抓来把宝剑,刺向林傲天。突然,顾夕眸光一颤。一道光影从脑中闪过,紧接着,毫无征兆的,银丝掠过满天,无数的,舞剑空灵的身影,在顾夕脑中蜂拥而至。顾夕忍过最初强烈的冲击,杀意,也随着渐渐在脑中循去的剑影,而缓缓沉入心底,连着他眸中的寒光,也渐渐沉进眸底。继而,顾夕脑中走来一位白袍剑者,他从容舞着剑,温和包容,洒脱淡定。没有杀气,却风范天成,大气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