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英王府。英王赵郢拎起茶壶,慢悠悠地将茶水注入杯中。水汽袅袅,映得他眉眼有些模糊。英王赵郢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只论长相,皇帝与他其实生得有五分相似,皆是贵不可言,俊美凌厉的样貌。只在光华流转下,英王的双眸更近似于黑棕,而帝王的双眸则隐隐泛金。英王将茶杯向前一推,正在英王对面看信的青年人忙直起腰身,放下信,双手接过茶杯。书房窗户大开,阳光投入房中。耀目日光下,玉杯杯壁纤薄透明,隐隐可见内里透亮的茶汤。青年人道:“多谢殿下。”不顾茶水新沸,仰头将茶一饮而尽。烫得他忍不住轻嘶了声,却仰面,朝英王很乖顺地笑了起来。赵郢似叹似笑,摇头道:“浪费了杯好茶。”青年人局促地扯了扯垂下的长发,拿起信纸,迅速地看完。待看完一封信,青年人神情有些古怪,又翻信纸,快速地扫了一遍。赵郢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温声问:“怎么了?”青年沉默片刻,吞吞吐吐道:“殿下,这封信,当真没被旁人换过?”赵郢道:“本王命人比对过,笔迹的确出自何谨之手。”青年面色愈加古怪,犹豫了几息,“那……何谨现下已为内司监掌事,内宫中,威势只在先前备受皇帝宠信的韩霄源之下,荣华富贵动人心,他会不会暗生二意,”晃了晃手中的信纸,“编出信中种种来哄骗王爷?”赵郢手指轻轻擦过杯壁,闻言只摇头,“何谨待本王忠心耿耿,”他微微一笑,笃定道:“他不会。”笑容温和,却令青年莫名地看出了无穷的凉意。想到这位英王殿下的手腕,青年人强忍着打寒颤的欲望,道:“是。”顿了顿,“属下依旧以为,这心中所言太过荒谬。”英王目光随意落在这封遍布卷痕的信上。赵郢道:“早在皇帝回京时,何谨便有信传来,说,皇帝与姬循雅有私。”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等惊天的消息,唬得青年人眼睛一瞬间瞪得溜圆。赵郢又给他倒了杯茶。青年又赶紧起身接过茶,将茶水一口喝尽。赵郢:“……”青年茫然地看着他。赵郢接触到对方清澈得几乎透露出几分愚蠢的目光,轻轻放下茶壶,叹道:“罢了。”的确是在浪费他的茶。“本王先前以为,是何谨立功心切,”赵郢慢慢道:“就捕风捉影,将京中一些莫须有的流言尽数呈给本王,但之后数月,姬循雅竟对新政毫不反对,反而倾力支持,倒令本王心生怀疑。”青年思索片刻,沉吟着说:“王爷,现下国库空虚,连军辎粮饷恐怕都难以拿出,姬循雅支持新政,亦是在维系其在北方的势力(),??≈ap;hellip;≈ap;hellip;≈ap;rdo;?妗?????蝶???????敧??靟劃????荺???8()_[()]8『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带兵北上,险些将皇帝逼死。二人间不说是血海深仇,也必然相看两厌了,且他听闻姬氏形貌诡异,皇帝与姬循雅同床共枕,难道不怕做噩梦吗?赵郢道:“本王也觉得荒唐。”话锋一转,“但姬循雅夜宿皇宫。”皇帝的后宫中可是没有嫔御妃妾的。既然如此,姬循雅为何住在宫中,总不能是因为龙床比寻常的床更舒服。青年愣了下,“姬氏行事嚣张,他暂且不敢称帝,夜宿宫中,权作解解心瘾也并非不可能。”赵郢继续道:“他还与皇帝共住一室。”青年无言片刻。听赵郢又道:“据何谨说,连皇帝衣饰这点小事都是姬循雅亲自料理。”青年噎住,“殿下。”缓了几息,青年犹豫着说:“殿下,属下还是不解。”赵郢弯眼,笑道:“有什么不解?本王若是姬循雅,一朝大权在握,连天子都要匍匐在本王脚下,本王如何不能做出些恣意妄为的事?”赵郢有数年未见过皇帝了,记忆中的帝王还是个张扬跋扈,却样貌卓然的好看少年。“况且先前皇帝给姬氏改名为循雅,意在提醒他不忘出身,他乃亡国之君的后嗣,得太祖宽宥,姬氏一脉才侥幸苟活,”赵郢笑,“姬循雅为何不能借强迫皇帝来羞辱回去?”青年觉得王爷说得很有道理,但思来想去,还是以为身为男子这么羞辱另一个男子,自己付出代价也不小。同为男子,怎么……怎么做得出啊!青年想想都觉一阵恶寒。青年道:“王爷的意思是,姬循雅夜宿皇宫是在羞辱皇帝,而皇帝也在同姬循雅虚与委蛇?”赵郢看了他一眼,“若你是本王那个小侄子,卿要怎么办?”青年毫不犹豫道:“自尽,属下就算死也不受此辱。”赵郢轻嗤,颇不以为意,“忍辱负重方是男儿。”他先前对皇帝百般轻蔑,深觉此子能做皇帝,无非因为他那短命孱弱的废物兄长只他一个儿子,如今见其能忍一时之辱,蛰伏隐忍,居然生出了几分欣赏。青年心思一转,忽然道:“殿下,何谨可说过,姬循雅还有其他男宠禁脔吗?”赵郢摇头,“没有。”回忆了番旧事,英王噗嗤一笑。“当年姬循雅还未触怒皇帝,有不少人欲讨好这位功勋卓著又出身显贵的将军,百般讨好,金银、古玩、乃至美人,如流水般地送给姬循雅,其中最有名的一桩,便是夷地显伦王,在姬氏率军进攻下节节败退,不知从哪听说姬氏不好女色,竟忍辱负重地给姬氏送去了自己与爱姬所生的小王子。”“这位小王子年不过十九,容色甚是出众,颇得显伦王宠爱。”()青年:“啊?”但转念一想,国破近在眼前,显伦王为了王位竟将亲子送给敌军首领,虽耸人听闻,但不是无有先例。将社稷安危不托于刀锋,却寄希望美人以色侍人,求得一息苟安,何其可悲可笑!“他……收了?”赵郢平静道:“杀了。”“姬循雅很厌恶这等事,显伦亡国后,显伦王的脑袋被姬循雅悬在显伦皇城上数月。”赵郢道:“当时本王还以为,他既不爱女色,更厌男色。”这显伦王下场虽悲惨,青年却无太多同情之感。在姬循雅出兵征讨前,这位死无全尸的显伦王屡屡骚扰边境,派兵劫掠边地百姓到显伦为奴,至于烧杀抢掠之事更不计其数。死有余辜。说完,赵郢喝了口茶。青年眼前倏然一亮,“如此说来,皇帝却是例外了!”赵郢看向青年,“哦?”等待下文。“若皇帝与姬循雅有私的消息传去,皇帝会不会为了澄清谣言,择选贵女入宫?”青年道。毕竟为君为帝,却俯身屈侍一臣下,无论怎么传,都算不上好名声。若不澄清,遗于史册,更见笑于后人。赵珩怎么可能甘受此辱?青年说到激动处,语调上扬,“既然姬循雅看重皇帝,倘皇帝将大婚立后,以姬循雅的性情,他会做出什么?”眸光流转,赵郢笑,悠悠道:“是啊,他会做出什么?”……新政进行得如火如荼,与其同时,皇帝将开恩试的消息也随着上谕,明发天下。朝臣的想法不得而知,却极大地激励了士子们,毕竟会试二年一次,加开恩科,意味着多一次及节?完整章节』()再再譬如姬循雅夜宿皇宫,秽乱内闱,可宫中并无适龄的貌美男女,他宿在皇宫,是为……?顷刻间各种揣测漫天,其中最多的便是,皇帝好大的忍性,为了保全皇位,竟连伏于臣子身下都做得出。风言风语,不过半日间就弥漫了整个毓京。
御书房内。待今日事务全部处理完,崔抚仙接过皇帝送来的糕点,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口。皇帝励精图治,令崔大人很是动容,每日加紧处理公务,夙兴夜寐,恨不得以身报君。帝王与他曾经幻想过的圣君雄主渐渐重合,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想过一个皇帝,一个成年男子,竟如此爱吃甜,还吃得毫不隐藏。不仅自己爱吃各样甜口糕点,还喜欢让臣下一起吃。偶尔夜宿值房办公,赵珩常常命人送茶点果品,样样不同,皆做的极精细。杏花糕入口即化,酸甜可口,崔抚仙却吃得食不知味,匆忙咽下,唤道:“陛下。”赵珩叼着一块栗子酥,疑惑地看向崔抚仙。示意他说。被这双眼睛看着,崔抚仙莫名觉得心情平静了些,旋即又被更大的苦闷困扰。他沉默几秒,“陛下,可听说了些流言蜚语?”赵珩忙于新政,莫说是有闲心听流言蜚语,连和姬循雅都没见上几面。闻言疑惑地眨了下眼睛,让崔抚仙继续说。崔抚仙道:“陛下,臣昨天晚上听闻一则流言,说,说陛下与姬将军有私。”赵珩道:“偏私?”他明面上对姬将军也无甚偏袒啊。这等事也能成为流言?崔抚仙静默几秒,“私情。”“咔。”银牙用力,栗子酥被赵珩咬得粉碎。什么?!赵珩震惊地看着崔抚仙。他虽然听清了,但在惊愕中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此事怎能引得流言纷传,他还以为——朝臣早就都知道了!赵珩反思了一下,难道他与姬循雅行事很低调吗?崔抚仙忙道:“事发突然,臣未及时向陛下禀报,请陛下降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已经刻进皇帝骨子里,但他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含糊地说:“什么?”崔抚仙顾忌着皇帝的心情,轻声说:“外间宵小捏造流言,说陛下与将军,”斟酌着言词,“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赵珩感动地看着崔抚仙。崔卿,你真的很会说话。难怪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赵珩艰难地咽下栗子酥,崔抚仙赶紧倒了杯茶,送到赵珩面前。赵珩接过,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朝崔抚仙()笑。一口饮尽茶,赵珩揉了揉喉咙,长长地舒了口气。崔抚仙不安地看着赵珩。赵珩道:“你昨夜知道的?”崔抚仙道:“是。”赵珩心道崔抚仙身为丞相,消息定然比一般官员灵通许多,“那百官呢?”崔抚仙垂首,“据臣所知,朝臣中流言纷纷。”赵珩笑了声,“卿昨夜知晓,今日便人尽皆知,朕发上谕都未必传得这样快,”扬声道:“韩霄源。”韩霄源快步进入内室,“陛下。”“流言传得如此迅速,其中必然有人在其后推动。”赵珩笑道:“去查,看看朕的哪位爱卿,如此关心朕的私事。”韩霄源:“是。”韩霄源恼于自己竟没早先知晓,待流言风传才被皇帝召来,暗骂自己办事不利。幸而皇帝没有怪罪。忙领命而去。赵珩摸了摸下颌,“这般关心朕,莫非,也看上朕了?”什么叫也?崔抚仙来不及细想,此事关乎圣誉,事态紧急,他却生出了几分无奈。赵珩感叹道:“朕就知道,以朕之文韬武略,俊逸逼人,身份显贵,对朕暗自倾心者如过江之鲫才理所应当。”想来也可叹,他这个人优点数不胜数,上辈子居然连皇后都没有!只能怪姬循雅死得太早了。崔抚仙忍不住按了下眉心,叹道:“陛下。”赵珩转头,看向自己这位欲言又止的丞相大人,“崔卿,你说是吗?”仿佛天大的事到皇帝面前都能变得不值一提,崔抚仙混乱的心绪稍定,只得摇摇头,道:“陛下龙章凤姿,普天之下无人可及。”赵珩深以为然地颔首。而后才想起什么,天然上挑的凤眼一扬,笑眯眯道:“让朕猜猜,流言还说什么了。”他不惊不怒,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那般若无其事,“唔,大抵在夸朕为皇位忍辱负重,他日必成大业。”赵珩说得不可谓不对,却也不全对。那不是夸奖,而是,恶意下作的揣测。崔抚仙道:“宵小卑劣龌龊之言,陛下莫要放在心上。”赵珩轻叹一声。崔抚仙的心猛地提起,“陛下?”赵珩叹息道:“帝王势微。”不然放在他上辈子,若他与姬循雅真有什么私情传出去,外面大概只会说,帝王囚禁燕君,日日迫其欢好。崔抚仙心绪苦涩,俯身下拜,哑声道:“是臣等无能。”主辱臣死,他枉居相位!赵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崔抚仙,摇头道:“崔卿,此事与卿无干。”崔抚仙样样都好,可谓贤臣。就是太过罪己,遇事了不论前因后果就往自己身上揽罪。将崔抚仙拉起,赵珩眨了眨眼睛,“莫要遇事就往自己身上揽。”崔抚仙心情更难以言说。垂首道:“是。臣敬谢陛下指点。”赵珩又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味道微微有点苦涩,似乎放了杏仁,然而回味却是甜香的奶味,苦与甜融合在一处,糕点吃起来香而不腻,恰到好处。赵珩眯眼。气势汹汹啊。他们想做什么?正慢悠悠地吃着点心,何谨进来道:“陛下,太后方才遣人过来,说,请您得空往长信宫一趟。”太后?赵珩自回京后,除了姬循雅说过一次太后派人刺杀他外,赵珩几乎要将这位深入检出,行事低调的叶太后抛之脑后。赵珩垂眸,掩住了眼中的思量,道:“太后没说,要朕去做什么?”何谨犹豫了下,正要回答。外面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插-入,阴阴测测道:“臣以为,应当是与陛下商议立后之事。”一语道破太后的意图。方才还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帝王赵珩深深闭目。但马上睁开眼,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几乎是哄着道:“将军怎么来了。”笑容无比柔和。崔抚仙朝姬循雅见礼,“将军。”“崔相。”姬循雅点了下头。他“随意”地坐到了离赵珩最近的位置,赵珩身上的龙涎香源源不断地萦绕在他鼻尖,姬循雅心情稍霁,方才的阴冷一扫而空。他微微转头,朝赵珩轻笑着道:“自然,是来观摩陛下立后人选的。”崔抚仙微微蹙眉。无论共事多久,他还是无法习惯姬将军如此张扬的行事做派。且不顾身份,每每都在挤在陛下旁侧。姬循雅语调轻柔,绝无半点阴阳怪气的意思。赵珩听得头皮发麻,他深吸一口气,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焦头烂额。到底是谁再背后推动流言。朕非要诛他的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