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淑心里只觉得发冷,甚至都觉得寒意不可抑制的溢出来,惟公却字字如同铁锤一般继续砸了过来,
“大晟那边狐季子已经认可此事,只是那边比咱们这里根蟠节错,许多事中枢只有毕相、子庚相参与其中,地方上便是咱们经抚司,因此你也需叮嘱其他人,许多事只在咱们经抚司内处置,切勿牵连甚广!”
又问道,
“对于狐季子,你了解多少?”
说到这里,宗淑愣了愣,即刻明白这也是惟公对于自己的考校,这倒让宗淑倒是安心不少,如此看来,惟公还是更为信赖除了元从幕僚之外,他们这些新入幕府的,看来惟公对于士学士的僚属如何用起来还是有些犹豫,这无关乎能力,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们这些人相对的单纯。
所谓单纯,指的就是他们社会关系简单,当然这是相对而言,毕竟他们这些人无论家事还是师门也都是不容小觑的,可即便如此,这样的背景反而是官场中最为看重和信重的,若没了这等背景,没有这等盘根错节的关系,即便是惟公这样赫赫有名的清官练臣也不会如此引为亲信。
至于士学士麾下当然是仁人君子,可是他们毕竟是士悦的门生故吏,而不是承守真的,在他们眼里只有一位恩主,即便这位恩主已经到了选择接班人的时候,他们看似静观其变,其实已经不单纯的是待价而沽了。
宗淑一瞬间就明白了许多,怪不得父亲让自己这些年看的最多的是大肇几十年来许多名臣的奏折和文卷,其中父亲仔细剖析给自己的并非只是这些名臣们的真知灼见,更多的是不同奏折中反反复复出现的人名,如今想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个名字编织起来的网,这些网桎梏着下至黎民百姓,上至帝王将相所有人,而又有不断的新鲜血液补充到这张网上。
今天,便是对于自己的考验,考官虽然只有惟公一人,却决定着自己是否能成为这张网的一份子。
宗淑调整了心情,此时的他眼神已经不只是清澈透明,更透着明睿与练达,一个少年就在这么原本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完成了成长的煎熬。
“惟公,论起这狐季子,学生确实知晓一二,”
狐季子出身于平阳狐氏,论起这平阳狐氏其实原本乃是狐氏中的小宗,说起来这狐氏乃是起源于海东东绛之地,白黄二洋水之间的狐丘,本来不过是偏敝地方豪族,世代以狐丘为氏,及至天下四分五裂,狐丘氏大宗辅佐雕氏称雄东隅,于是狐丘氏开始壮大起来,与当时世家大族采用的手段相同,为了确保家族生息蕃庶,避免澌灭无闻的隐患,以狐丘纯狐氏为大宗,分令狐、大狐、飞狐三氏为小宗,分别迁居空桑平阳怀襄、会稽真定怀鹿、西陆河南颍阳,未曾想这大宗纯狐氏辅佐雕氏至雕霜时,小宗平阳令狐氏出身的令狐充成为空桑龙氏门下走卒,龙元儁赚取雕霜,屠灭雕氏一族,而令狐充更是辅佐龙元儁二子平定海东,龙元儁长子龙子元病重时令狐充督诸军,因此才使得龙元儁次子龙子丹顺利接掌权力,而令狐充更为龙子丹宠信,为中护军假节、都督泰中、陇右诸军事。
其后更是辅佐龙子丹之嗣嫡长子龙安世继位称帝,更为大晟今上宠信,累拜令狐充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封威海郡公,随着令狐充的女儿成为大晟太子妃,狐氏小宗令狐家已经取代昔日大宗纯狐家成为了狐氏的当家人。
而狐季子虽然只是令狐充的侄子,但是因为令狐充嫡子早夭,其后便膝下荒凉,因此将狐季子自幼抱养在身边,视如己出,如今令狐充已经衰迈时日无多,狐季子已经成为狐氏男丁中唯一可担当的门户的顶梁柱。
说到此处,宗淑也是不由叹道,狐氏毕竟骤起仓促,令狐家虽然门第高贵掌握大晟实权,却依旧掩盖不了其门户单薄的无奈。
惟公如何不晓得宗淑这声叹息何意,同样也是唏嘘,
“大晟体制不同于我朝,狐氏的身子骨只怕扛不住偌大的江山!”
宗淑深以为然,因为大晟世族林立,即便是龙氏能够称雄方域也是因为其本身也是士族之一,因此许多体制皆是因循前朝,即便有所革新也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如今大晟三公辅政制度更是杂糅了上古宇朝的宗室参政先例,也正因为如此龙元儁、龙子元、龙子丹父子三人数十年经营,才将龙安民推上帝位,较之其余诸国实在是匪夷所思之事,这其实便是政出多门,干弱支强的无奈。
也正因为如此,狐丘几支小宗并未因令狐家的崛起而凝聚在一起,比如大肇怀鹿大狐氏,已然成为当地显族,更是继承了狐丘氏的本业,以修史起家,累成官宦门第。
想到这里,宗淑又是想到一事,只是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犹豫岂能躲过惟公的法眼,惟公将手中文卷搁在案上垂问道,
“怎么,心中有所感,便一吐为快,莫要心存芥蒂!”
宗淑皱起眉头,思来想去还是把话问明白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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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尝言这些世家大族不比咱们这等寒素之家,所谓骨肉相连,血脉相通,即便是分宗别立,也是断不开联系的。”
惟公对于宗淑的心思了然于胸,因此也是浅笑而言,
“小小年纪说起话来遮遮掩掩,何必含沙射影,不就是想提及故昭文相,狐文元公吗?”
“小子正有此疑惑,只是不敢不恭。”
“什么不恭,难不成昔日某为狐文元公作神道碑文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确实是宗淑此时难以启齿之事,说了半晌突然才想起此事,顿觉得自己唐突了,说起这桩公案倒是很难说的清了,毕竟几位当事人即便如今还在世却三缄其口,外人更只能臆测了。
说起这位狐文元公,乃是推谥为‘文元’的宣宗朝时的宰相,臣子谥号‘文元’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上谥,所谓道德博闻曰文,能思辩众曰元,但是联系到这位相公最鲜为人知的作为,便是昔日此人与另一位相公营丘灏乃是倾覆庆康新政的主力,可以说若非这两位相公主导,只凭身居后宫的慈圣太后是万万不能推动此事。
“铭旌萧飒九秋风,薤露悲歌落月中。华屋几人思老傅,佳城今日闭田公。名垂竹帛书勳在,神寄丹青审象同。天上貂蝉曾梦赐,归魂应佩紫阳宫。”
闻听惟公轻吟的诗句,宗淑也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惟公写给狐文元公的挽辞吗?他的思绪刚到这里,惟公则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乃尹开封,治民不絿。乃丞御史,督制庶尤。膏泽在下,薫蒸在上。参国政事,遂都将相。’这句话你可曾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