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口无言。“再次见到你,你仍然令我伤心。”她捋着颊侧的一绺头发,眼神落寞道,“我问你过得好不好,你说不好,可是你明明都这么成功了。你是众望所归的大明星,我却连三流电影的龙套角色都面试不上,你的出现好像是在提醒我,我有多么失败和无能。”“你是无辜的,我还要反思,我是不是太扭曲病态了,怎么会如此看待我的亲生儿子?我真的不想见你,你会让我无法控制地想很多。如果我没有生过你就好了,如果我们不是母子,那该有多好啊。”裴令宣别过脸,让眼眶滚烫的热度消融殆尽,当再度转头面向她,他依旧说不出只言片语。他的心像一条枯竭的河流,只剩坚硬的石块散落在干涸的河床之上。她笑意更深,含情脉脉道:“我很坏吧?每句话都在告诉你:妈妈不爱你。”“宝贝,你能走到今天,那你必定学会了独自面对一切。所以,坚强,好吗?毕竟又有谁,能陪你走到最后呢?你生来就是一个人,走时也会孤独地离开。妈妈就只陪你到十六岁,你从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妈妈了。”她走后,裴令宣幻视自己伏倒在桌面失声痛哭,肩膀颤抖,哆嗦不止。但实际上他只是坐在那里,他的视线掠过葱郁的绿叶和透光的窗缝,投射在深红的墙面;时间漫长得犹如树根的年轮,一圈又一圈,无止境地旋转、流连。他呆坐了一下午,结账前才端起杯子喝掉冷透的咖啡。这就是他和母亲久别重逢的经过,没有更多了。母亲的存在至少令他明白了,他不是铁石心肠,他的心同样是肉长的,被碎玻璃划了会流血,会痛得彻夜难眠。他何尝不想靠酒精或尼古丁来麻痹神经,但人深受打击、精神脆弱时,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他残余的气力只够他蜷缩在床角,木然地盯着屏幕反复点亮的手机。大约是求生意志支使他捡起了赖以生存的工具,滑动屏幕解锁,跃入眼帘的是层出不穷的消息提醒。他一再下滑,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对话框。或许是巧合,亦或许是宿命。在他头脑空白、不知如何书写之际,对方先发来三个字:好想你他落在键盘上的指尖瑟缩地蜷起,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宁则远: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呢?我们可不可以不冷战了宁则远:你把关系搞太僵不好吧,明年还要一起去戛纳的裴令宣抹掉眼泪,笑着输入:你先抱抱我他的物质条件向来优渥,但要说何时庆幸过自己是富人,那便是宁则远连夜飞来找他,他不必躲在阴暗的房间像颗发霉的蘑菇般等待被挖掘,而是拾掇得鲜亮照人去和对方见面的那一刻。他要面子,偶像包袱重,不愿以狼狈的一面示人。宁则远也绝口不问他的经历,只当是他愿意和解了。他今日的拥抱比以往更为慷慨,眼底含光,看着人时有些粘乎乎的不舍。宁则远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说:“对我旧情复燃了?”“嗯。”他不想解释,有什么关系呢,他从十六岁起就不需要被安慰了。“我想跳伞。”裴令宣期待地说。他难得愿意撒娇,没人会拒绝。宁则远立马拿出手机道:“那我订去瑞士的机票?就下午起飞的航班如何?你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吗?”“我放假了,什么事也没有。但你刚来,不休息一天再走?”他问。“你想去我们就出发,不用休息。”“不急,明天再走也来得及。”“心愿不能及时被满足,就没有意义了,”宁则远大方道,“我发誓不会再委屈你了,不管我在做什么,你的需求永远优先。”“你还是没学会怎么讨好人,”裴令宣批评他,“你不仅要做,还要光做不说,默默付出才能让人感动。你每次都把话说得很好听,只会拉高我的期望值,一旦你没做到,我就会失望透顶。”“是吗?那还是我做得不够好。”宁则远虚心受教,又说,“但你也知道啊,我哪里学过怎么讨好人。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是你,只有你值得,换做别人我不可能这样做的。”“那我还要感激你的偏爱,为此感到幸运咯?”“没有……”宁则远拉长声调辩驳道,“是我幸运,我就是命好,能有被你需要的时候。”裴令宣扬起眉,“这还差不多。”他们只去吃了顿午饭,又再次回到机场;谁也没带行李,到达目的地重新买,也比回酒店收拾来的快。在小蛇两头奔波的日子里,裴令宣学会了随身携带身份证件和护照,说走就走的感觉潇洒自如,很棒。他感谢努力挣钱的自己,感谢财富为他赎回的宝贵时间,令他不必把生命浪费在省钱上。他把节约下来的时间用以拥抱和亲吻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