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剧本不完整,只有前十五页,她读完之时,门恰好从里打开了,裴令宣先走出来,宁则远慢了两步。裴晶晶不想装自己是乖巧有家教不随便乱动人家东西的好姑娘,她肆无忌惮地卷起那一沓装订过的文本,纸筒有节奏地敲击着茶几边沿,等待宁则远来找她算帐,指责或谩骂,都可以,她正想找他麻烦呢。然而她的挑衅意图未能达成,因为她哥哥转过身抱住了后方的人。他们可能抱了有一会儿,房子里的时间流速忽然变得静邃,她和他们相隔的空间变得渺远;远到令她怀疑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局外人,永远不可能理解为什么哥哥抖得那么厉害,手臂却又搂得那么紧。在宁则远的手掌落到哥哥后脑勺的前一秒,裴晶晶低下了头,她脑子里冒出一个词:非礼勿视。他喜欢就好吧。她的那些斗志和敌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她抿着嘴唇,顿悟自己这是变成熟了。更何况……她手里这个故事写得蛮好的,哥哥喜欢,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梦幻泡影26拍杂志赚的钱,裴晶晶拿去买了一只小狗,雪白的马尔济斯。她从小就想养狗,但妈妈总是用“我养你一个还不够累的,还帮你养狗”来限制她实现愿望;她哥哥倒是宠她,可哥哥比妈妈还说一不二。她的家里人一个二个都不喜欢小动物,真没爱心。现在她能挣钱了,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童年的自己梦想成真。小狗小狗,世界上最好的小狗。不过真养了狗,她才发现照顾小狗的难度不亚于抚养孩子。天不亮就开始叫唤,吃喝拉撒都要她负责,还得带出门遛弯儿,陪它玩儿;她有点后悔,她一个未成年少女,何苦早早当妈。家附近的湿地公园每天早上都有人晨跑,裴晶晶每早八点固定出门遛狗,顺便吃早饭,九点准时回家上课。自从拍的电影火了,她就不去学校念书了,在家听家教老师讲课,还要学声乐和表演;一天十小时排得满满当当,过得十分充实,早中晚的三次遛狗,算是她休息放风的时间。天气转凉,她戴了顶帽子出门,到了草坪绿地,放下小狗让它跑跑跳跳,自由地啃草追虫子。今天秋高气爽,风很大,她买了一杯滚烫的豆浆捧在手里,边牵着狗散步边吸溜。穿过花丛小径,是一处平坦开阔的空地,许多老年人在打太极,年轻白领在听着音乐跳绳做操。她再往前走,步入安静的小花园,花圃环绕间散落着一两把长椅,小狗嗅着落叶和花枝引领她向前,然后它仰起了脑袋,四肢定在原地。平常鲜少有人落座的长椅上孤单地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普通,那张脸却叫人过目难忘。裴晶晶差点叫出了“哥哥”,可她哥哥是大忙人,断然不会有时间大清早来到公园里发呆。而且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耷拉的发尾垂在额前,看起来狼狈又落寞,她哥哥绝对不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公众视野。虽然知道认错了人,但裴晶晶没有走。她见到怪人怪事总会忘记逃跑,她喜欢走上前一探究竟。他为什么要穿身湿衣服坐在这儿呢?走近了,她看到那人拿着一张身份证,手指头频繁地翻动卡片,不知想瞅出什么名堂。“嗨,”男人抬起头,目光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我经常在这里等你。”裴晶晶一愣,左右顾盼,然后竖起食指对着自己,“你等我?”一个长相和她哥哥九分肖似的陌生人,现身在她每天散步的公园,跟她说他在等她,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件正常发生的事。她当即提高了警觉性,攥着牵引绳的手指头不自觉紧绷,她心想:他敢站起来,我就逃跑。然而那人没有起身,维持原样坐在椅子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自己的证件。他说:“我勤勤恳恳地活了二十多年,到头来脸和名字都不是自己的。”裴晶晶摸不透这话背后的意思,她距离他仅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她满脑子想的不过是他突然发难的话,自个儿能不能成功逃脱。可看他的样子的确没有要动手的征兆,他的眼神和姿态像棵枯萎的树一般颓然。“所以啊,我都不要了。”他又说,“妹妹,你想过下辈子吗?如果有来生,你还想做人吗?”怪异的气味流窜在空气中,被风裹挟着掠过鼻尖。裴晶晶蹙起眉头,这是什么味道?她思索着,眼看他掏出崭新的烟盒,撕掉塑封膜,抽出一支香烟含在嘴里,接着是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我是不想要下辈子了。”他的一系列动作连贯、自然、随处可见,并不出格或显眼,可裴晶晶死死地盯着他,瞪大的双眼露出惊恐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