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骂了一句,不再骂,而是寻到翠翠,悄悄地问她,那翠翠与李大娘好,便和她说了。李大娘得了这话,才又接着骂,方才不骂,是怕那菜是教老娘子,老太太的人端去与她们吃了。“你在这骂甚麽,谁见你家的菜咧?”一媳妇道。“我不在这骂,在哪骂,俺们蒸了八碗肉,我送去四碗,该剩四碗,炖的骨头送去两碗,剩下的我舀到碗里,是三碗。俺们送菜回来,这蒸肉只余三碗,骨头只有一碗,哪个嘴馋的老货,偷了去,恁不要脸皮,是饿死鬼托生?”李大娘一面骂,一面在一口灶上的蒸笼下面,寻到了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半碗蒸肉,这下,可教她拿住了话柄,骂的越发起劲了。江二管事听见动静,打里头出来,问身边的婆子发生了何事,那婆子说是俩人,偷了吴娘子的生辰菜。“她们就恁馋?”江二管事的头沉沉的,不知是教热气熏了,还是被气的。“咱灶上还有甚麽好菜?”“还有一碟鹅油蒸蛤蜊,一碟醋烧鲈鱼。”婆子道。“把这两碟菜给她们,再去坛子里挖一碗香油糟螃蟹黄。”那婆子手脚麻利地舀了一碗螃蟹黄,又拿了那两碟菜,来到李大娘跟前,好言道:“李管事,容我说两句,是俩新来的人拿错了菜,她们不懂规矩,以为你们也是俺灶房里的人。误会一场,俺这有三样好菜,赔给你,还请你口下饶人呐。”这婆子多会奉承,只知晓李大娘姓李,就上来喊人李管事。李大娘也不想太逼人,因她们还要来这吃饭,怕这灶房里的人在背后往饭里吐唾沫,便借坡下驴,收了菜,止了骂。笑嘻嘻道:“不过吃几碗肉,值当个甚麽,我也是脾气不好,你们别见怪。这肉与你们留下,我把碗拿回去。下回你们想吃,与我说一声,咱都是一家子,哪个会小气。”说罢,和香豆仨人收拾了灶,然后拿着碗瓢油酱,又带着余下的蒸肉,扬长而去。那婆子见这人变脸恁快,暗骂了一回,转过身子,揪出偷拿的一婆子,一媳妇,又呵又骂,罚了俩人俩月的月钱才作罢。又把俩人吃剩的半碗肉,端去了里间且不说。被罚了月钱的媳妇骂道:“方才不是你们撺哄,谁会端肉来,害的我罚了两个月的月钱,你们这些人,也不替我与她说句好话,宽宽情。真真是冤,拿来的肉,你们也吃了,作甚只罚俺俩。”这媳妇啼啼哭哭,不成模样。那些人,刚才都一人捏了一片,油香了嘴,被说的脸儿发臊,好言劝那媳妇。有厚道之人,打袖儿里掏出几个铜板给她。还有人,既不说话,也不与钱,只偷溜走了。再说正房的席面刚吃到一半,李氏房里的女使,提着一食匣过来了。梁堇识得这人,忙放下箸儿过去,与人问了好。来的女使唤小芹,她见过两回二姐,便道:“今儿是小娘子的生辰,李娘子教我来送两道菜。”“小芹姐,你等一等,我进房与你禀话去。”说罢,往正房去了,再出来,便带了小芹进去。这小芹一进去,先与荣姐行礼,和她拜了寿。荣姐坐在席上受了,笑道:“劳母亲惦记我。”说罢,教春桃给她赏钱。又说:“母亲教你送了甚麽菜来?”那小芹掀开了食匣,道:“一碟鹅油蒸蛤蜊,一碟五味酒酱蟹。”鲁氏道:“这五味酒酱蟹,可是伯娘房里的拿手菜,平日里吃不得,今儿是沾了妹妹过生的光,才能有这口福。”鲁氏在老县令娘子那一桌坐,荣姐下箸儿夹了一块,又请罗娘子几人下箸儿,然后教春桃把两碟菜端到了鲁氏那桌。“你们也尝尝我婆母房里的菜。”老县令娘子,吃了一口,就满口的夸,旁人也夸。荣姐吃两口就丢下了。小芹回到李氏房里:“吴娘子那,今日来了好些客,正房里摆了两桌。听下头人说,人来贺寿,送的礼都厚的很。”“今儿来给吴娘子作寿的,都是些甚麽人?”蔡娘子问那小芹。小芹道:“看穿戴说话,都是官娘子。”蔡娘子吩咐她去打听打听,又道:“先头真看不出来,张杨娘子不带她,没想到人吴娘子,真在外头结识下了人来。”李氏道:“她出去,自有小官妇攀附,也不都是她的能耐。”小芹去而复返,说来客,有县令家的,司户家……李氏见都是些不入眼的小官,心里暗道:果然如此。遂不再在意。
那蔡娘子,甚是惊讶,没想到吴娘子那样的出身,连县令这样的小官,都肯来往。杨氏房里,打听得来,见官最大的,不过是通判家的罗娘子,便松了一口气。杨氏与鲍养女道:“也是可怜她了,只能与那些人来往。”鲍养女道:“不如咱把她往后头乔家领,好歹多个体面的人家来往,咱也能和她好了关系。”杨氏不肯,言说送去礼,已是缓了关系,她攒着江家的往来,一家也不肯撒手与荣姐。席面散了后,惠哥去正房去了,春桃和喜儿趁空出来用了饭菜。至下晌申时中,那些人才走。高娘子走的最晚,请荣姐下月初五去她家顽,说是她家亲戚作的贩珠买卖,教荣姐去挑些珠儿来串珠花。荣姐应下,打算初五过去与她暗示话儿。惠哥见客都走了,私下寻到梁堇,说道:“二姐,今儿席上吃的那碗蒸肉,还有没有,若是有,与你讨一碗家去。”梁堇去问了李大娘,李大娘道:“俺们几个拿饼子裹了两碗蒸肉,下晌房里的两位大姐出来用饭,春桃大姐嫌蒸肉香,就着米饭,把那碗骨头用了。喜儿大姐,把余下那碗蒸肉用了,哪里还有剩。”说罢,就把灶房里偷菜的事,与梁堇说了一遍。“大娘,你想的对,怪咱没自个的灶房。”梁堇叹了一口气,顿顿吃人家做的饭菜,连歹话都不敢说。梁堇回来与惠哥说不剩了,知她家有灶房,问她借了来使,高娘子送来一头猪,过夜只怕要臭了。她回房,与荣姐说了说:“……恁多猪肉,腌不下,臭了怪可惜的,不如炖些与院里的人开开荤。”“这样的事,二姐日后你做主就是了。”荣姐又夸了她,说今儿教她迎客接礼,又要使做菜食,又使她去添酒席,恁忙恁累,一人做了俩人的活计,愣是事事顾到了。赏了五两银子与她,梁堇谢了赏,这是她作管事,头回干这样的事,虽提前准备了,但还是准备的有不妥之处,好在这回有了经验。下回就每人分下差事,谁管哪一块。荣姐忽又想起今儿席上,罗娘子几人夸她菜做得好,那骨头,炖的香甜,就教梁堇多做一锅,用食盒盛了,与她们几家送些。梁堇应下,带着李大娘几人,去惠哥家里,炖了两锅肉。剩下的猪肉,腌了起来,只忙的汗淋淋的。春桃来看了看,又去房里与荣姐说,荣姐正在房里看今儿送来的礼单,春桃道:“人能干,姑娘就逮着一个人狠使,就不怕教人累坏了。”荣姐道:“谁教我就她一个能干的人,今儿是我头回请客,你看她给我弄的多好,要是使仨人去干,都不一定有恁周到。”荣姐如今只离不开她了,又赏了一大块冰,像今儿礼中的果子,点心,更不知赏了多少。猪肉炖好后,梁堇先教李大娘与几家送了过去,又分惠哥一盆,这惠哥得了肉,装了一碗,余下的留自家吃,端着一碗肉,送去书房,与江三郎买好去了。江三郎还没用晚食,见惠哥端来的肉,香喷喷,尝了一块,说好。灶上的婆子送来晚食,他把里头的肉菜赏给了惠哥,自个吃了一碗粥,就着两碟清爽的小菜,用掉了半碗多的肉。又问惠哥,谁烧的肉,吃着只香不腻。那惠哥说是娘子那的梁二姐烧的。香豆她们去灶房要了桶米饭,没要菜,梁堇烧好的肉抬回了院儿里,又把上月腌的小菜,用麻油拌了,盛了半盆。与李大娘独留了出来,香豆她们盛了一碗,也不就米饭,只干吃肉,好似过年一般。丰儿也不管恁多,挑了一碗骨头啃。后罩房的严嫂子立在房角往院里偷窥,见她们多热闹,心里更添难过,想起昔日,她与她们一处的日子。如今冷冷落落,哪是滋味。看了半响,回房去了。再说李大娘回来时,多欢喜,因她去送肉,几家都给了赏钱,足有一两多钱银子。暗道二姐对她好,这样的好差,不给别人只给她。回来罢,她先去见了梁堇,梁堇问了她两句话,就教她洗了脸,快去吃饭。这李大娘吃了饭,见剩的肉还有四五碗之多,就问梁堇讨来,拿去与今儿来帮忙的人分了,还有灶房的翠翠。秋雀和海棠彩娟同屋,听说今儿姑娘过生儿,她们不仅得了赏钱,还吃了炖的肉,那肉多香,是哪个官娘子专门送给姑娘的,又是二姐亲手炖的。连灶房里的婆子都偷了三碗去吃……馋的秋雀不成,搁心里把那赖媳妇怪了一通。怪她没有和她说,要是早知今儿能得赏钱,还能吃上肉,她就去当差了。到了第二日,这秋雀起了个大早,来院里当差。彩娟去寻了梁堇,梁堇来问秋雀,可是病好了?那秋雀想着昨儿她炖了两锅肉,不该吃完,盘算着吃了肉,再回去,就说病好些了。≈lt;hrsize=1≈gt;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