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些平头百姓自知理亏,却也不愿让郡主对恩人下手,于是只得砰砰磕头。额头触在冰凉的石板上,皮肉包着的骨头叩得咚咚咚咚一阵儿闷响。
不几时,好些人便磕破了头,还有俩晕过去的,瞧着倒不像作假。
萧扶光手上也并不是一直干净的,哪怕这些人活活撞死在自己跟前,也不会触动半分——当年母亲故去,她连临终一面也未能见着,体谅她苦楚的人又在何处?
可惜至高之处最怕风吹,流言便如风,能让人自九重天上跌下来。
“阿扶。”司马廷玉扶住她的肩,道,“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有我为你兜底呢。”
萧扶光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他要自己拿下檀沐庭,剩下的事他自会去善后。
起初还有些愤怒不甘,这一刻像是忽然清醒了。
她站起来,慢步走至堂前,锦罗玉衣摇曳间似有辉光盈在周身。
“都说忠义难两全,我却觉得,只要站在高处,做什么都难。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若成全了你们,又有谁来成全我的孝心?先帝仁善,我想,今日若是他在此处,也会进退两难。”她看了檀沐庭一眼,垂首站在堂下,“那我也学
学先帝处事的法子——‘日后再议’。”
她说罢,又疾声吩咐白弄儿:“死罪能免,我却不能由着此人逍遥法外。弄儿,你现下就将檀沐庭押去刑部大狱。若是人逃了,那定是你们联合起来蒙蔽我。我不仅要追责白弄儿,在场的诸位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郡主就这样轻易放过檀沐庭,白弄儿纵有不满,却也只能按照她说的去做。
今日必死的人,靠着口碑救回一条命来。光献郡主先退一步,平头百姓也不敢得寸进尺,心说檀大人是好的,只要人还在,同檀大人交好的自会私下斡旋,说不准哪日就要放大人出来了。
如此一来,檀沐庭便被请下了大狱——为何说“请”,因只立下罪名,还未走刑部和大理寺,不定罪,还有争议在身。
檀沐庭临走前,甚至朝着为自己求情的百姓深深一揖到底,引得不少人拭泪。
而后他同上峰杨淮一样,进了狱中自有一间宽绰干净的居所。巧合的是,竟与杨尚书为邻。
杨淮有萧扶光照顾,在狱中过得并不差。此时他怀抱一只喂养得颇丰的狗儿,看着檀沐庭笑,“你也有今日。”
狱卒们替檀沐庭架了张宽案几来,又按他吩咐置办齐笔墨纸砚。檀沐庭喜洁,待人走后抽出巾子擦了又擦,才肯坐下同杨淮打招呼:“老师,别来无恙。”
“我原先便想,我在豫州时做人不差,究竟是得罪了谁,非要这样害
我。后来我想通了,原来竟是挡了你的路。”杨淮摸着狗头笑眼看他,“檀沐庭,你在此处还要装,你不累吗?今日不死,你明日也要死了。”
檀沐庭却不生气。
他微微一笑,俊秀的面上一派淡雅温和。
“老师比学生年纪大些,若论死,老师合该死在学生前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