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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认识先生以来,这么多年了生活就没安稳过。”在一旁帮着浆洗衣物的婵娟噙泪道,“先生一直将流亡当作家园…”
“将流亡当作家园?”微胖女人既惊讶又感慨,“如此说来,三闾大夫实在可怜哪!”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众人又埋头忙着浆洗晾晒衣物了。
众人忙到黄昏时分,天边升起层层乌云,几阵大风刮过,整个云梦泽上空已被锅底般的乌云遮盖,妇女们忙起身抢着收回晾衣杆上的衣物及被褥,尚未收完,天空已经落下雨来。渔夫们尚未补好小船与渔网,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们并不惧怕这点小雨,依旧在冒着雨干活。有几个小孩见屈原仍弓着身子冒雨帮忙,自发地举起一块油布撑到他身上去,为他遮挡雨滴。忽然之间,有一条小船从被雨点激起圈圈涟漪的湖面上飞快漂过来,即将靠岸时,能看清船上的老者正是经常载着屈原四处漂泊的老船夫。
“秦军攻到洞庭湖口啦,大家赶紧逃命啊!”老船夫高声呼叫着,将小船摇到岸边泊住,快速跳下船来。
听到呼叫声后,屈原停下手中活计,匆忙迎上前去抓住老船夫的手,还没等屈原开口,老船夫便拽着屈
原准备登船:“秦军攻来啦,三闾大夫赶紧随老夫逃命吧!”
“前几日才说秦军进入汉中,为何如此快就到洞庭湖口了?”屈原一头雾水,僵持着不愿登船。
“两日前白起便率兵攻占郢都了!大王逃走后,二十万秦军简直是入无人之地,太一庙与王陵也遭秦军焚烧了…”老船夫还没说完,屈原已被这个破国亡家的噩耗惊得浑身颤抖,四肢无力瘫倒在地,口中还不停念叨着:“白起真攻占郢都了?真攻占郢都了?…”见屈原摔倒,女媭与婵娟赶紧跑过来帮着老船夫一起扶起他。
“郢都王城已不复存在,”老船夫沉重点头道,“白起当夜就将它改名为大秦南郡了。”
“大秦南郡,大秦南郡…”屈原又是一阵哀叹,深陷的眼眶中已经涌出热泪,“未来还会有大秦东郡,大秦北郡,到那个时候,整个楚国都属于大秦疆土了…”
“是啊,国家已经沦陷,大秦铁骑正在楚国疆土上
肆意驰骋。”老船夫悲愤道,“时至今日,回天乏术,先生赶紧随老夫一起逃命吧!”
“国破家亡,社稷遭毁,山河沦陷,究竟还能逃向何处…”屈原绝望地仰望乌黑的天空,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苍天哪,你要给楚国百姓留一条生路哪!”
“秦军虽然封锁了江水航道,但我们还可沿湘水向南逃命,”老船夫使劲拽着屈原走向小船,“越往南越安全,逃到苍梧大山深处,总能活命。”
“我若逃了,这些百姓如何办哪?”屈原回望着雨中的百姓,依旧不愿登船。
“历朝历代,每逢天下大乱时百姓自有逃生之法,先生得先自我保命啊!”老船夫怒吼着,示意女媭与婵娟一起将屈原拽到了小船上,“楚王都管不了老百姓了,更何况你一个流亡者。先生若强行留下来,顶多在洞庭湖畔多一具死尸啊。”
“即便要逃,我也得跟阿牛一家告别呀。”屈原在船上急得团团转,“婵娟,我还有几卷诗简搁在阿牛
家里,赶紧去帮我取来啊!”婵娟与女媭跳下小船,匆匆往村里跑去。老船夫担心屈原也跳下船来,双手紧紧将他拽在船上。
片刻之后,雨越下越大,两人一人挎着一个布包返了回来,女媭挎着一袋沉重的行囊,婵娟挎着一包沉重的竹简,怀里还抱着几捆竹简,全是屈原新作的诗篇。此时百姓们已经自发集队站到老船夫的小船前来,冒雨凝视着屈原,人人眼中噙泪。女媭与婵娟同阿牛与他的妻子拥抱作别后,匆匆登上小船。老船夫举棹击水,小船缓缓漂走了。
“三闾大夫,一路保重啊…”百姓们纷纷向屈原挥手,然后,不约而同跪在沙滩上,向昏暗的天空磕头祈祷,“老天爷啊,求你保佑三闾大夫,求你保佑屈原…”
屈原感动得跪在船舱内,向岸边的百姓们磕头道谢,涕泪俱下。
没有狂风,没有大浪,但是雨越下越大,但是小船越去越远,慢慢模糊,慢慢消失了。
岸上,那名微胖女人伤心得扑在中年男人的怀里,已是泣不成声:“中午时分,女媭才跟我说了三闾大夫是一叶浮萍,究竟漂往何处全由风浪来决定,没想到黄昏时分他就漂走了,呜呜呜!可是,这湖面并无大风大浪啊…”
“秦军杀来,便是大风大浪。”中年男子挽着妻子的手,“我们也得回家收拾点干粮,准备好随时逃命了。”
“恶月年年有,今年最为凶。看来,大家都不能安心过这个端午节了。”微胖的女人悲泣着抬起头来看时,暴雨中,见百姓们依旧凝视着南方,凝视着屈原乘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起身离去,他们在送别一种情感,一种精神。百姓们深知,战乱之世,每一次送别都可能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