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见状,忙靠近王位去搀扶着他,边替他揉背顺气,边悉心安抚他:“天无绝人之路,大王勿忧…其实,可向北部迁都,迁往陈城,陈城才是最佳选择。”
“陈城?”顷襄王既疑惑又绝望,“陈城距郢都千里之遥,寡人逃命也不至于逃那么远吧。莫非,你是想去陈城投奔你儿子…”
靳尚所说的陈城,乃是陈国故都。西周初年,周武王封舜帝后裔胡公满于陈地,并妻以元女太姬,意在加强对这一经济、军事要地的利用与控制,以稳定姬周统治。自春秋中晚期,楚国曾几度与陈国交战,最终吞并陈国,陈国都城成为楚国的一处驻军之地。
靳尚拍手命侍从将牛皮地图抬到王位前,而后,起
身在地图上边比划边解释道:“臣下主张迁都陈城,原因有三,请大王斟酌。其一,陈城,乃是陈国故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陈国并入楚地后,一直是楚国境内大邑郡县,也是历代楚君经略中原之重要基地。且楚国朝廷在此地统治时间较长,根基稳固,民心归顺;其二,陈城交通便利,物产富饶,商贸繁荣。陈城位于鸿沟西侧,鸿沟利用天然河道与湖泊,将河水与济、汝、淮、泗四水连为一体,在江淮之间形成水运交通网络。通过鸿沟,可上溯至魏都大梁,北通大河,也可顺流而下至寿春,南接淮水,实为舟车骄会财赋之地。通过两百余年发展,陈城商贸繁荣,货通天下,利射四海,为都城迁往此处提供了物质基础保障;其三,陈城地理位置优越,地势易守难攻。西有周、韩、魏相隔,南有桐柏、大别山相阻,北有魏国及大河为限,东南有淮水及江水下游广袤疆域
作后盾。其势左抱篙山之秀,右控商丘之糜,南襟淮蔡,荆徐众山遥拱于前,北枕魏梁,河济诸流近绕其后。若秦军预谋伐陈城,只有两条路线可行:或借道于韩、魏,东行三千里,而冥厄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且秦同韩、魏为宿敌,兵出之日而忧其不返也。若借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陈城,此行皆广川大水,山林黔谷,不食之地也,且道路险阻,长途跋涉实在困难。综合诸多因素,陈城明显优于长沙郡与会稽郡,当是迁都首选之地!”
顷襄王虽然在认真听着,表情上却呆若木鸡,没做出任何表态。
太卜郑詹尹上前进言:“大王,听靳大人此番解析,迁都陈城,确实优于长沙郡与会稽郡。且陈城有百年古城,稍加修整,便可作为楚国王城,大王只需轻车简从奔赴此地即可。况且楚国新都建在陈城后,远
离秦国本土,秦军一时难至,朝廷也可获得一段复苏时机。大王可趁机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重整山河。”
顷襄王思忖半晌,沉重呻吟道:“看来,你们早就想好逃亡之路了!即使寡人不同意,你们也会将寡人绑走…”
靳尚再次转身到顷襄王身前,以央求与胁迫的口吻郑重道:“大王,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多了,何处能保命便逃往何处吧!如今,楚国有生兵力全聚在陈城,大王唯有迁都陈城,方能活命以自保。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一旦二十万秦军围住郢都,大王插翅也难飞了,赶紧做决断吧!”
顷襄王实在无奈,顿时大哭起来:“列祖列宗啊,你们创下了数百年基业,大楚江山就这样葬在寡人手里啦,寡人愧对祖先在天之灵哪…”
靳尚依旧在逼迫:“赶紧逃吧,祖先早已化作尘埃,要是还能责怪你,他们早起来保家卫国了。”
“逃吧逃吧…”顷襄王哭泣着,将王案上的印绶包裹起来,抱在怀中,“只是这满城百姓还不知秦军袭来,时间仓促,寡人如何将他们带走?”
靳尚着急道:“大族才是国之根本,社稷危难时刻,应先保王室贵胄大族!大王应先率王室贵族逃离,至于黎民百姓,走到哪里都会有。待新都安定了,四方百姓自会投奔而来。”
宋玉大声反对道:“靳大人之言差矣,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车之有辅也,车依辅,辅依车。没有百姓,何来君王?”
“大楚有亿兆之民,却只有一位君王。”靳尚指着宋玉反诘道,“若为了救平民百姓而让大王有所闪失,这罪责谁人能承担?”
“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哪…”宋玉只能低头自语了。
“若在误导大王,便以欺君之罪论处!”靳尚一声厉斥,满堂禁言了。
顷襄王抱着印绶走下王位,感叹道:“靳尚说得对,国破家亡,民怨沸腾,确实只有王室贵族们能拥护寡人了。满城百姓,让他们自求多福吧…”边走边仰望宏伟空旷的殿堂,既不舍又无奈,只剩一腔悲痛,“过往之尊贵与荣耀,不过是为了让毁灭更加凄惨悲壮罢了…只可惜这王宫大殿,不日后便要付诸一炬了…”踉踉跄跄来到群臣之间,“诸位赶紧回府带上家眷,收拾点金银细软随寡人一起逃命吧。一个时辰后在城外太一庙前集队出发,若有掉队者,寡人片刻也不愿等…”此言一出,惊慌失措的大臣们争前恐后奔出政事堂,往各自的府邸奔去。
转瞬之间,空旷的大殿内仅剩宋玉与景差陪着顷襄王,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往殿外走。顷襄王步履沉重,边走边感叹:“生死关头,寡人总算明白了,还是三闾大夫骂得对,多行不义必自毙啊,无德之君确实坐不稳这个王位。寡人如今已是罪人,逃离郢都后楚宫必为废墟,朝堂必生蔓草。然而,冤有头债有主,秦军既然为讨伐寡人而来,逃亡时不带百姓,或许还能救下他们…”
“付出如此惨痛代价,大王总算醒悟了,”宋玉安慰道,“不过也不宜过度悲恸,当务之急是先迁到陈城避难,再图后事…国之多难,皆由宠贵引起,尽去之而后君定哪。”
踏出政事堂时,已是日上中天,刺眼的骄阳映照着郢都王城,顷襄王的眼前却是一片昏暗,情不自禁又坐在殿堂前的台阶上痛哭一场。
子兰跑回南宫后,郑袖还倚在卧榻上打盹,两名侍女立在榻前为她摇扇纳凉。子兰惊叫着叫醒她起来逃命时,她惊叫着滚下榻来:“秦军兵临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