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顷襄王正在朝议,景卫气喘吁吁冲入朝堂,见他铠甲破烂,浑身沾满血污。众人正惊讶不解时,他已连爬带滚扑倒在王位前哀嚎禀道:“大王,白起又一次率大军攻入汉中,已破蓝田关,正往郢都杀来啦…”
顷襄王听后脸色骤变,愕然惊起:“蓝田关守军呢…”
“两千余名守军,全遭秦国锐士踏为齑粉了。”景卫捶胸顿足,“下臣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捡了这条贱命。”
“秦军为何又来伐楚?为何又来伐楚?”顷襄王吓得趔趄后退,“寡人甚是不解…”
“听秦军嚷嚷说,大王杀了秦国使臣,他们复仇来了。秦军已破蓝田关,不出一日工夫必至郢都,大王赶紧逃命吧…”景卫禀到此处,已晕倒在地。
“原来如此!陈轸自绝于楚国王宫,乃是秦人奸计啊?寡人休矣呀…”顷襄王一番哀叹后,浑身瘫软无
力,左手拄着案台,挥动右手示意侍从将景卫抬走了,“大敌当前,该守该逃,诸位赶紧拿个主意吧。”
“大王,弃城逃命吧。”
“大王,割地求和吧。”
“大王,出城投降吧。”
…
一时间,有人高呼逃命,有人高呼投降,群臣七嘴八舌,堂上陷入一片慌乱。
坐在王位旁辅政的靳尚不得已站起身来,举手止住闹哄哄的人群后,也奉劝顷襄王:“大王,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不如弃城而走吧。”
子兰也冲上前来进言:“王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率众臣逃命吧!”
宋玉也迈步上前,愤然道:“屈原先生一直说秦乃虎狼,有吞灭楚国、统一天下之野心,诸位大人一直不相信,今日终于应验了吧!且民保于城,城保于君,君保于德,一国之君临危逃亡便是失此三者,诸神不保,苍天不佑,何以保命?”
顷襄王无奈哀求道:“宋玉大夫,生死关头你就别
耍脾气了,该逃,该守,该降,你也给寡人出出主意啊!”
宋玉坚定道:“当年,楚军包围宋国都城,宋人易子相食,劈开尸骨当柴烧,仍然没有出城投降!如今秦军往郢都袭来,尚未攻城,尚未交战,为何要投降或逃亡呢?秦军出关后,孤军深入楚地,兵临城下时已是强弩之末,料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撤军。大王应积极组织城内有生之力,亲自带领禁卫军与全城百姓上城死守才是!”
“郢都王城,楚人苦心经营了数百年之久,寡人确实舍不得弃城而逃。”顷襄王犯愁道,“只是,秦军为了兵临郢都城下,同样是准备了数十代人,此次既然挥师攻来,岂会轻易撤军?不踏平郢都恐怕绝不罢休了…”
“勿要绝望,”宋玉急切道,“大王只需率众死守王城,臣下可奔至会稽郡搬救兵,庄蹻手上还有二十万精锐之师可用。”
顷襄王摇头道:“寡人曾降罪驱逐他,他怀恨在心,才宣布反楚自治。如今寡人有难,他高兴还来不及
呢,岂会冒死来救寡人。”
“若庄蹻不来,还有一支救兵,”景差也上前献策,“景缺将军与靳公子屯兵陈城,大王率众死守王城时,再派出八百里加急命二人率兵来救驾。”
“远水焉能救近火?”顷襄王越加绝望,“待他二人赶到时,恐怕寡人早被秦国铁骑踏成肉泥了。”
“大王所虑甚是,交战万一失利,将导致亡国灭族也。”上官大夫上前劝道,“逃亡强过坐地等死,为何不逃?大王如果爱惜生命,那就逃吧!如果逃亡能躲过一劫,他日还可东山再起,逃亡,至少不会灭亡啊!”上官大夫之言一出,一群老臣又一次轰嚷起来:“大王,赶紧逃命吧,逃命吧,老臣们都不想死哪…”
“休得再嚷嚷!”顷襄王依旧拿不定主意,一计重拳砸在案台上,指着满堂老臣们怒斥道,“国家太平时,你们谋权谋利,国家危难时,你们一心只想着逃走?能逃到何处去?若你们誓死守卫郢都王城,初罪或许还可免除…”一群老臣又被吓得喑哑哆嗦了。
靳尚见状,只好躬身劝解:“大王息怒,天命如此
,也不能全怪臣子。大王舍不得大楚基业,群臣之意,不过是让大王迁都而已。”
“迁都?你是说让寡人带着都城逃亡?”
“上天生育百姓而给他们安排君王,就是为了对百姓有利。”靳尚点头道,“君王活着就是为了养育百姓,死得早些或晚些,这都是天命。如果有利于百姓,迁都又何妨?先设法保住宗庙社稷,保住王室宗亲,便是对百姓谋福利。大王不愿投降,不愿死战,迁都方为上上之策。”
“无论你如何辩解,临危迁都,便是逃命…”顷襄王挠头纠结,“况且,生死关头,你让寡人迁往何处?”顷襄王的话,也让靳尚陷入了沉思。
在众人无计可施时,宋玉忙叫上景差出列,二人匆忙间跑到政事堂一侧,将一张悬挂在木架上的牛皮地图抬到王位前,地图上绘制了楚国的山水地望,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时,宋玉便指着地图高声对顷襄王禀道:“盘庚迁殷,商朝复兴,盘庚也被后人称为中兴贤王。为避秦锋芒,迁都也未尝不可,大王可往东迁。往东虽是吴越旧地,却早已归入楚国疆土。且东有海
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交通便利,百姓殷富。且有庄蹻率二十万精锐驻守在那里,可保一方平安。”
靳尚盯着地图,摇头反对道:“吴越故地偏处东南,虽可暂避战火,却远离中原。从楚国重心来看,除江汉区域、南阳盆地之外,便是淮北汝颍区域了,若将楚都迁往东地,既不便与中原列国交往联合,也不利于战略上进攻与防守,不到无路可走时,不可取此策也。”
顷襄王也摇头反对:“庄蹻虽率兵独据一方,始终是谋逆之臣。你让寡人去投奔他?寡人这脸面往何处安放?”一时间宋玉无言以对了。
这时,太卜郑詹尹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进言道:“那就向南迁都,沿湘水南下,迁到长沙郡。长沙之地北起洞庭,南逾苍梧五岭,东邻彭蠡泽西岸与罗霄山脉,西接沅水流域。四面披山带水,历来便是楚国粮仓,无疑是一处风水宝地。且楚人先祖很久之前便在此地开疆拓土,虽然偏僻,也有一定历史底蕴,足以撑起一座王城。”
“你要寡人迁都江南,去那荒蛮之地同屈原作伴么?”顷襄王愤然摇头道,“屈原正在江南逍遥自在,若寡人弃王城逃到长沙郡,他不但会嘲笑寡人,还会将寡人活活骂死!”一时间,郑詹尹也无言以对了。
众人正陷入一片僵局,突然从殿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报——”悠长的声音未落,只见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急匆匆奔入朝堂,径直扑到王案前去跪地禀道:“军情十万火急,秦王派出巴郡十万驻军,正乘战船沿江东进,大军已过西陵峡,不出一日工夫,便可直插郢都西侧!”这份军报简直是雪上加霜,顷襄王听后,越加绝望,瘫软着身子坐回王位上去了。
“如此说来,长沙郡也不能去了。”景差指着地图分析道,“秦王派出汉中、巴郡两路大军攻取郢都,一旦郢都得手,秦军便可顺江南下直扑长沙郡。且巴蜀驻军早已控制黔中郡,秦军随时可东进,长沙郡己无险可守。即便大王率群臣百姓逃到长沙郡,秦兵必然接踵而至,楚人难有喘息之机矣。”
“逃无可逃,或者投降,或者坐以待毙,吾命休矣…”顷襄王几声悲叹,几欲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