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洒满关中平原,草木萌芽,燕雀啾啾,八百里秦川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中。
却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着咸阳城,一场密谋正在王宫内酝酿。
秦昭王嬴稷已经继位十四年,经过多年历练的他沉着稳重,耳聪目明,谋事极具大局观,再也不需要宣太后辅政,圣心已经能独裁国事了。今日早朝,满堂文臣武将聚集在朝堂上,正在向这位冉冉升起的新君谏言献策。
而在之前,秦国大军刚取得一场大胜利。去岁秋天,魏襄王与韩襄王相继去世,韩、魏两国局势陷入动荡。秦昭王抓住战机,派白起率十万大军进攻韩国,一举攻占新城。情急之下,韩国派出使臣往魏国请求救兵,由于韩、魏两国素有同盟关系,且有唇亡齿寒之危,魏王立即派大将公孙喜率兵前去助战,东周也派兵加入韩、魏联军。三个国家集结了三十余万兵力
对秦军进行反攻,白起一路率兵退回到洛阳以南的伊阙,凭借其险要地势,与三国军队在伊阙展开了对峙。期间,白起派细作探查联军情况,得知联军主帅貌合神离,为了各自保存实力,谁都不愿率先与秦军正面交锋。白起又一次抓住战机,采取避实击虚、逐个击破的战略,歼灭三国联军二十四万人,生擒魏将公孙喜,秦军继续攻占了韩国的宛、叶、邓等地,攻占了魏国的轵、河雍、蒲阪、皮氏、河内郡等大小城池六十余座。秦军一战扫平东进之路,继续以不可抗御之势向中原扩张。
望着满堂文武大臣,秦昭王圣颜大悦道:“伊阙之战,大秦锐士斩杀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为寡人荡平东进之路,大军可继续向中原进发了!此役主帅白起立下赫赫战功,依照大秦律法,凡有军功者必重赏,寡人旨意,白起由国尉升为大良造,掌握军政大权!”
白起出列,躬身谢恩:“谢大王隆恩。明君圣主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臣下能取得如此功绩,全仰仗大王治国有方,英明神武!”
“平定六国,乃历代先王之决心,却一直没能实现。”秦昭王疑惑道,“如今,东进之门洞开,诸位大臣以为寡人该如何实现先祖遗愿?”
魏冉上前禀道:“回王上,常言道‘瓜熟方能蒂落,水到方能渠成。’韩、魏两国虽然元气殆尽,且已有大半疆土落入大王之手,然还有一个大国拦住大王荡平中原,一统天下。这个国家便是楚国,必须将这个绊脚石铲除!”
秦昭王思忖有顷,回道:“说起楚国,现在已经是太子横当楚王了。想当年他入咸阳为质,纵情酒色,还杀害了白起将军胞弟,也不知他继承王位后品性可有好转?”
白起愤然道:“回大王,太子横杀吾胞弟之仇未报,这些年臣下派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他。楚怀王自绝于咸阳后,太子横为了赶回郢都继位,曾向齐王立下血誓许诺割让会稽郡。匆匆回国继位后,扶持了同父异母弟子兰当上令尹,流放了忠臣屈原。还罢黜了庄蹻大司马之职,因为庄蹻坚决反对他割让会稽郡。种种
行径,可谓无道至极也!”
“庄蹻也被罢黜了?”秦昭王惊讶道,“此人英勇善战,可谓国之栋梁哪。”
“大王所言甚是,若非庄蹻率兵在蓝田关死守,臣下率兵出武关复仇那次便踏平郢都王城了。”白起激动道,“不过,庄蹻被罢黜大司马之职后,并未善罢甘休,而是逃回会稽郡同越人死守疆土,去年深秋与齐国大将匡章在广陵之地打了一场大仗,硬是将二十万齐军击溃,随后,庄蹻便率领东地兵反楚自治了。楚国,已陷入内忧外患之大劫,正是伐楚良机啊!”
秦昭王关切道:“楚顷襄王如此昏聩,楚国会因此而灭亡乎?”
“一个国家能建立在天地间,一定是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一代国君无道,国家并不会灭亡。若历经连续几代国君仍然昏庸无道,国家必然会灭亡!”白起回道,“纵观当今楚国,两代国君多次做出比桀、纣二王更为残暴之事,岂能无祸害?上天借助坏人,不是赐福给他,而是滋长其罪恶而后对他进行惩罚。上
天正在让楚国积蓄罪恶,使其罪恶满盈后,无拯无救,最终自然灭亡。”
“大良造言之有理,”魏冉赞道,“若楚君没有骄奢,其恶名便不会远播。恶名远播,便会遭天下人唾弃,亡之将近也。”
白起趁势向秦昭王进言:“臣闻:‘乱者可取之,亡者可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大王可趁邻国之难,发兵攻伐,一举灭之,中原可定也,天下可统也。”
“寡人也曾听闻:‘邻国之难,不可寄托。’”秦昭王犯难道,“有些国家,或因深陷祸难反而使臣民愈加团结,开疆辟土;有些国家,或因其享受太平反而使家国沦丧,失去疆域。故他人之祸难,不可寄予厚望矣!”
白起继续进言:“但凡大国,若不侵略弱小之国,将从何处取得土地?大王不可错失灭楚良机哪。”
“丞相方才所言:瓜熟方能蒂落,水到方能渠成。寡人觉得有些道理。”秦昭王转而命魏冉道,“你且
说说,今日可是灭楚良机?”
魏冉思忖有顷,回道:“凡圣主明君统领之国,愈大愈惧,愈强愈恐。夫大者,侵削邻国使其小也;强者,威克敌国使其败也。胜其敌则多怨,侵邻国则多患,多怨多患,国虽强大,安得不惧,安得不恐?秦国军队刚刚大败韩、魏、周三国联军,虽然侵占了大片土地,然这些地方民心尚未归顺,秦军主力还不能立即撤出来。故而,臣下以为,灭楚良机尚未到来。然而,可略施妙计,令楚国朝局愈加混乱,待韩、魏局势进一步巩固后,便可派出大军,一举吞并楚国!”
“天欲所废,谁能兴之?”白起道,“丞相是否多虑了?”
“丞相所言有理,寡人听之。”秦昭王肯定道,“只是,这妙计该如何施行?”
“大王放心,臣下已有策略。”魏冉转向人群中的陈轸邀请道,“陈轸大人,又得劳烦你跑一趟郢都了。”陈轸到秦国为官后,效忠两代国君,此时已经垂
垂老矣。
望着陈轸须发尽白,秦昭王反对道:“陈轸大人侍奉两代秦军,已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年事已高,不宜再度奔波啦。”
陈轸出列,躬身请命:“谢王上垂爱。臣下虽老,却还能乘车,对郢都也熟悉。在油尽灯灭前,愿为秦国效最后一次力。”此时陈轸的脑海中想起昭阳,想起屈原,不由得伤感道,“虽然陈轸在楚国为官不长,但还有几位故人在郢都,趁此机会去见见他们,此生也无憾了。”
“陈轸大人重情重义,令人敬仰,就劳烦老大人再为秦国大业奔波一趟吧…”秦昭王一番感叹后,转而命白起,“大良造白起听令:继续巩固韩魏之地,待其民心归顺后,再寻机攻伐楚国!”
白起与陈轸各自领命后,众人也散去了。
次日一早,魏冉亲自送陈轸出咸阳城,两人同乘一辆轺车,边行边低声密谋使楚对策。车队驶出城门外,魏冉下了轺车,依旧抓着陈轸的双手嘱托他:“为
了大秦帝国千秋大业,有劳陈轸大人了。”
“丞相放心,陈轸一生辗转多国,最后能为大秦肝脑涂地,乃是陈轸之福。”陈轸声音苍老悲凉,双手一拱,催马离去了。
魏冉立于道旁,凝视着使楚队伍旌旗招展离开咸阳,暗自流泪叹息:“陈轸大人忠肝义胆,秦人欠你一条命哪…”马队踏上秦楚官道,消失在茫茫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