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晓唇角上扬,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乌云密布,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雷声隆隆,闪电蓝森森,惊震耳欲聋。大雨如注,像决堤的天河般,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大风夹着水珠,打在窗枢上,雨水沿着屋檐泼下,如瀑布般。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院中水很快落了脚面。
万更山组织花炮坊众人,用泥土混着黄豆填进枕套,再层层码到门口。防止水涌进屋里来,花炮坊所有人,连带严凝在内,脸上愁云比天上乌云更厚更黑。
时近年关,厂里堆满原料和半成品,不论是什么,都是极其怕水的。女工们把成品和原料都搬到架子上,聚在一起,期盼着天晴雨歇。
偏生天公刁难人,瓢泼大雨一下就是半个月,街市上全是稀泥。佳纾瞅准时机,让万更山寻了些木材,花炮坊众女,空闲着只会瞎想,跟着佳纾学做起高齿木屐来。
花炮坊的柜面里,临时摆满了各式高底木屐,被雨天出门的客人抢购一空。
这天几位客户挑完木屐,见店里人多,熙熙攘攘,从背后的书箱内掏出一张告示,滚轮沾满浆糊在墙上一滚,‘啪’贴在了墙上。披上蓑衣出了门,
客人们好奇地围拢过去,瞬间,发出各种惨叫与哀嚎。纷纷抓起蓑衣斗笠,逃也似的,飞奔出门。
严凝挤过去,只瞥了一眼,脸色霎时惨白。
告示上写的清楚,连日来大雨,将堕马沟全部灌满了水,出谷后急速奔涌的水,已经在下游重新冲出了十丈宽的堕马河,眼下,水位和水量还在涨高。
下游的青阳城大坝,岌岌可危。
为保青阳城,巡抚熊大人,谕令三个时辰后,掘开演武城土堤坝泄洪。演武城民,见告示速带家人前往附近山上避难。
人,三个时辰足以,可这么多货,就是三十个时辰,也搬不完啊。
严凝双腿一软,几乎无法支撑身体。头脑嗡嗡作响,眼前熙攘的人群的声音浑然听不见,不知是如何拖着出窍的躯壳,回到了柜台。
直到一声呐喊:“严大妹子,快收拾,要淹了!”方才惊醒,眼前黑雾消散,洛风带着运货队,一掀身上的蓑衣,呐喊道。
洛风说,他在省城就见到了告示,顾不上送货,收拢队伍,赶紧往回赶。
指着身后的牛车,抹了把脸上的水,乐呵呵地说:“妹子,看,我还特地换了牛车。”
被鼓励到的严凝,打起精神,事已至此,能救多少是多少。带着女工们用油纸一份份打包,由运输队一趟趟,冒着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大雨,踩着及膝深的积水,往附近山上搬去。
严凝心里清楚,这样大的雨,即使搬到山上去,货也全被潮气浸满,不能用了。可她只能把它当做秘密藏进心里,不能让花炮坊其他人知道。
花炮坊遭此大难,更需要信心。
倘若让他们知道,年前耗光积蓄的这批存货都付之东流,花炮坊的人心立刻散了,生意也不复存在。
背负着这样大的压力,让严凝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时头晕,可她没有时间休息。
两个时辰过去,已经搬了过半,可剩下的,人累不说,就算抽断了鞭子,牛是说什么都不肯动一动了。
众人站在没腰深的水中,望着货架,沉默着,陷入漆黑的绝望。
忽然听到巨大的波浪声,严凝循声,打眼向外看去。秋香黄的点,仿佛在海浪中似的,进了院中,越来越近,人们这才注意到,他是骑在马上。
那是匹白马,全身毛发湿透,鬃毛贴在脸上。
来人浑身衣服紧贴身上,长发粘在脸上身上,分外狼狈。
转眼间来到众人面前,低下头,锐利的目光环扫,停留在严凝脸上,“凝?”
严凝想要拔腿逃走,却被水和人流困住,云天晓抓起她的衣带,单手将她提到马上。沉闷的声音问道:“据说就要泄水了,你们还在这儿待着,是不想活了吗?”
“放开我!”严凝扑腾着大喊。
云天晓凄然一笑,“驾”,载着严凝,打马往山上跑去。
众人刚到半山腰,城内已成汪洋。
“王爷,有点潮,可咱这儿没干的了,您先将就着披着。”洛风拎着条薄被子给云天晓裹上,在一旁,帮云天晓的拧着外衣,每一下,都能拧出不少水来。
纵使狼狈到裹被烤着火,云天晓还是端坐着,垂眼微笑,引得女工们纷纷侧目。
看似被天公□□过的云天晓,外表凄惨。内心却是阳光灿烂,四肢百骸奔涌着欢天喜地。时不时偷瞄一眼,怀抱娃娃的佳纾,更是喜滋滋的。
那孩子不是严凝的,怎么不算是好消息呢。
更多的时候,他在看严凝。
严凝抱着膝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雨布的一角,看着眼前连成线的水珠,眺望着不远处,山下,那些被淹没的她的心血,脑内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