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天,那遮蔽它们的名为爱恋的浓雾散开,又‘腾’地高高燃起,遮云蔽日。
多多邀请云天晓坐下,云天晓脸上挂着尴尬又惯于礼貌的轻笑,与他闪烁扑腾的双眼,任谁都能感受到异样。“公子贵姓?”
“我姓韩。”云天晓漫不经心地答道,眼睛还在四下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姓韩?”顾蔷惊讶地喊道,蹦跳到云天晓面前,“公子点名要找我们掌柜,不是因为大单吧?”
“喔?”云天晓眼中泛起黑雾,带了丝威胁的语气“你知道我?”
“怪道你见到多多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顾蔷托着蜜桃似的粉腮,“我且问你,你以为我们掌柜的是谁?”
“是凝,姓严。”云天晓悠然说道,眼神骤然一亮,仿佛有光从瞳孔中射出。
顾蔷长大了嘴,满脸大喜过望,原地大跳了两下,挥着两手,匆匆跑出去,少顷,拉着一中年美妇进门,还在屏风后,就能听见小嘴说个不停。
“我们找到他了,就是掌柜严姐姐的那个恩人啊。什么?你忘了,你得记得啊,咱们问过她的,为什么叫韩氏花炮坊,就是那个韩氏啊,严姐姐说是她恩人的姓。”
三女问了几个严凝的私人问题,聚在一起商议了会儿,由顾嫂出面,对云天晓施礼后,温言道,“公子若不弃,三日后,我们带公子去见我家掌柜姑娘。”
接到云天晓六百里加急和随信五十两黄金的陈继川,当即以“回请”之名在逡红摆酒,大宴地方同仁,原本军中酒量就豪过地方,陪酒的又是陈继川,特地从自己亲卫中遴选出来的‘豪杰’。
选用最宜上头的黄酒,几杯下肚,着实问出不少好东西,整理出来呈送给云天晓的,仍有近两斤的重量。
其中一位知府抱怨道:“怎么没有拖欠,你听那谁吹呢。你就说我吧,那年我册结时,因未曾到任盘查,是否买补还仓,详请展限,又不准,只得在省城出具假结。”
所谓每年丰月补仓一说,果然是假。
有臬司在谈及逡红如何办理灾赈时,吹嘘道:“虽说水旱灾害,要由藩司亲往踏勘,可你们按规矩办了,冒领,滥发救济的绝了吗?次次都有,白费大功夫还要挨骂,亏不亏?
我们这儿,各属报灾分数全由藩司悬定,或向总督具奏后藩司补取道员出结,或取空白由藩司填定。先发后报,这报数还能差得了?那都是实数。
做活又容易,办的又好,这做事,要动脑子,脑子!”
最让云天晓满意的是,陈继川想到虽然官员之口难翘,他们却只是拿个方向。衙门里实际做事的不过是些师爷书吏,于是让亲卫四处结交小吏,许以美酒美人。
区区书吏,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好日子诱惑,很快就从某县令的书吏处获知,该县曾编纂过散赈点名清册,其中乃实放数目。亲卫立即趁夜窃取书册,随后附上。
云天晓赶紧又加了几盏灯,凑近灯下细看,瞬间发现问题所在,其中残缺、修补甚多,且时间,笔迹混乱。且此实发清册所开户口,与奏销清册所开户口数额不符。
奏销之数远超实放之数,并且奏销时散发的赈数是八分本色(粮食)。实发清册内则全放折色(银两),每石粮合计折银一两。
云天晓拍案而起,这不就是他们在捐监时多收捐生的银数,在放赈时则按部价折给百姓吗?况且账册修补遗漏,却系人为故意伪造无疑,由此观之,浮冒情弊甚矣。
云天晓将至此所有证据、记录锁在暗格内。又扯松衣领,拔簪揉乱长发,打了两个哈欠,挤出湿润的眼睛。这才打板子,召来来庆,哑着嗓子红着眼,“来庆,煮茶,苦一些。”
呷着茶,云天晓仰头,眉头紧蹙,叹息一声接一声。
沙哑着问:“来庆,倘若我要你买一样昂贵的物什,又不给你钱,你该如何是好?”
来庆竭力压制住内心蓬勃冒出的话语,讷讷说,“怎么会呢,王爷向来都是双倍数给的,哪怕是如今这样的境遇,王爷也从未亏待过小的们。”
“倘若我偏要难为你呢?”云天晓倏忽睁开眼,斜睨着来庆。
来庆手上一颤,险些打翻茶盏,嗫嚅着说:“那,可能会请辞吧。”
“清辞,吗?”云天晓喃喃道,轻笑,“倒也是个办法。”
“毕竟,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来庆赔着笑脸。
“你真的都听清楚了?”云天旸负手登阶,在灯火前转身,刀劈斧凿般的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则埋入无边黑暗。眼睛生出不断抖动的圆圆火球,像无边黑夜中的炮火。“他真的这么说了?”
来庆额头贴着地面,闷声道:“启禀陛下,臣听得清楚,说的一字不差。”
摇晃的灯光下,映出云天旸雪白的利齿,笑得张扬,笑得放肆,笑得得意又狂妄。俄顷。眸光骤然森寒彻骨,冰冷孤傲,又带着几分挑衅,“二哥,皇弟这杯苦酒,饮得可还适口?”
户部的清册是照平日里做的,满满当当,分毫不差。军粮这种意外的支出,向来都是皇帝前发“捐饷”,向士绅大户摊派。还有不足之数,则以“护国捐”的名义摊派地方,任由他们搜刮百姓。
怎么可能从户部的账上找出多余的钱来呢?
云天旸眼前,仿佛出现云天晓一步步栽进他设好的圈套中。伸直五指,又依次攥紧,反复数次,一次比一次神采飞扬,“在我给你专门做的游戏里尽情享受吧,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