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陈继川眼眶湿润,拱手凄然道,“老陈请与王爷换宅院,老陈那房子虽狭小,也比这破屋子强上许多。”
“不必,过去那‘仁爱园’改建成的宁王府,想必早已是那人心上硬刺,忙不迭要拔出,”云天晓喉间滚动,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人心中刺呢,“我住在这儿,他会舒坦些。”
“继川,”云天晓温言嘱托道,“若真心想为我做些事,就接些我府上的人过去吧,都是跟我八年的旧人,现在宅子小,住不了这么多人,遣了去,又于心不忍。”
陈继川立即勒马挺背,朗声道:“请王爷开列人名单子。”
宁王携超勇将军觐见的通传,一声接一声,像重重海浪般,卷进宫。
“是好事情,”云天晓眼底狠决一闪而过,“前日来哪用通传,看来换了新宅院,身后尾巴都少了许多。”
重檐脊顶,珠窗网户。金銮殿依山傍水,殿内处处雕刻各式龙纹,盘绕升腾以为饰。
殿内正中,摆一红布罩着的物什,云天旸持柄玉如意,憋着笑,面上严肃正经,肩膀还是一抽一抽地动:“朕听闻二哥乔迁之喜,特命尚宫局赶制此物以为贺礼。”
玉如意指着云天晓,又指指红布,“呶,二哥打开来看看,合心意否?”
“你盼了许久了吧,”云天晓矗立原地,并不动弹,冷目灼灼,扬起单侧嘴角,哂笑,“费劲心机,折腾了这么多无辜,只为奚落我。”
云天旸怔愣,明知故问:“二哥,何出此言啊,皇弟一片诚心,为二哥贺喜。”
“父皇将皇家最大的园子,予我做王府,我原想过你会妒忌,未成想你怨怼至此,”云天晓言语平静,冷淡却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那园子,除了你,我想不出谁能买得起。”
他的语气和内容,激怒了云天旸。皇帝的面容渐渐扭曲,抽搐,“啪”地一声,玉如意被摔碎,碎块砸向云天晓胸口,云天晓岿然不动。
云天旸更加恼火,径直走下龙椅,双手捉起红布,奋力一扬,一座匾赫然出现。
黄木黑字,敕造宁王府。
“好看吧?”云天旸森然冷笑,声音嘶哑,“这是上好的柳木,”拍着匾身,笑容愈发阴寒,“看,无结无疤的一整根。”
柳木,民间做丧事的木头。穷人家,得一副上好的柳木棺材,已是此生夙愿。
即使皇家,也要将柳枝的丧幡插在墓前,等着一场大雨过后,生根发芽。
云天旸伸手在字里勾描,“朕亲自写的,皇帝,手书,”‘啪’地拍在云天晓肩膀,摩挲着肩颈,“二哥不用费心,朕会让御林军去,给你端端正正挂到门楣上。”
“不过,朕听说,二哥新近专程驾临集市,去买了块旧匾额,叫什么,‘严家花炮坊’?”俯身粲然笑道,“朕似乎记得,二哥在西北求娶的那个女奴,就是做花炮的吧,好像姓严。”
“陛下好记性。”云天晓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谢陛下肯为她平反。”
“哟,我们宁王爷,老大了不肯娶妻,看不出动心后,还是个情圣,口味也独特,”云天旸鄙了云天晓一眼,装笑,“当然,要是二哥确实情根深种,坚持要在新宅悬那块匾额,那朕这块,也可以不用挂。”
“臣选陛下这块,”云天晓神色从容,若无其事地行礼道:“臣澄,谢过陛下厚爱。”
云天旸转身,高举腿,抬脚踹翻书案,喘着粗气,肩膀耸动了好一阵。背对二人,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狠戾,“超勇将军陈继川听旨。”
陈继川跪倒在地,“臣,超勇将军陈继川听旨。”
“即日起,着任命超勇将军陈继川,前往逡红,为北上之师,押送粮草。”
“臣,领旨,谢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云天旸甫一转身,双目血红,骇人地桀桀笑着说:“宁王云天晓,着监管户部,主责筹措钱粮,明日起即行赴任。”
“臣云天晓谢过陛下,”云天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陛下你千万要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额头因预示到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而沁出冷汗,湿漉漉的前发贴在脸上。
大袖中,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呼吸急促而动摇,像被恐惧的利爪钳住咽喉。他感到体温正在迅速抽离身体,浑身一阵寒凉,血液几乎凝固。
云天旸高声狂笑,笑声几乎要将藻井整个掀翻。
笑得眼泪挤出,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云天旸吩咐左右:“朕许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给宁王和超勇将军牵马过来,朕,高兴,赏宫城内骑马。”
在云天旸肆意地大笑中,云天晓缓慢地向门口走去,步伐似有千斤重,修长的五指探进马鞍下,左手将缰绳一扯,马头拽进门槛内,从马鞍下摸出竹子做成的无柄小匕首。
手上运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马咽喉。
马轰然倒下,压在金銮殿门槛上。
“谢陛下赏赐,”云天晓声音清亮,大踏步向外走去,军旅的数月,让他身体挺拔如松,听见身后瓷器竟相碎裂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这每一步都踩在云天旸的愤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