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乳母周氏,虽在世人印象中,在天子登基那年,即被赐金返乡,但实则,她并未离京,一直隐居在京郊昙山深处的幽宅中,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不出门,也几无外客。
深山中的隐秘周宅,唯一会偶至闲坐的客人,乃当朝天子。
当晌午后,侍女报说“主子来了”时,周氏并不意外,在今晨天子微服出宫时,傅总管即已派人递来消息,说天子今日或会来此坐坐,请她做些准备。
因为心中有底,快步去迎天子的周氏,心中本无惊意,可,当她走近大门时,心却不由暗暗一跳,只因急行入内的天子,并非如前只身携侍来此,而是携一妃衣少女而来,紧抱在他怀中。
那少女,如从水里捞出来般,湿|漉|漉地晕靠在天子身前,而天子剑眉皱凝,冷肃神情中,隐着几分奇诡。
一方面,天子似是心理上,实不愿被这湿衣少女污他衣裳,可另一方面,天子横抱少女的双臂,却箍得紧紧的,是一种隐隐宣示占有的动作,不容他人肖想染指。
周氏懂医术,这宅内也晒藏着不少草药,在向天子请安后,请天子将这少女平放至干净床榻上,为少女把脉诊看,禀报天子道:
“这姑娘之所以昏迷,是因脑后淤伤,兼体乏力竭。奴婢看她后脑淤痕深浅,并不十分严重,喂她药后,任她好好睡上几个时辰,应就会醒过来了。”
周氏觑看着天子,征询圣谕道:“奴婢这就领人去煎药,并派两个侍女过来,为这姑娘擦身换衣?”
眼看天子微微颔首,周氏立退了下去,她在派门外两名宅中侍女,速去准备热水新衣后,见内常侍傅行成侍立在房外阶下,近前轻声问他道:“这姑娘是?”
傅行成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压着声音道:“陛下来的路上捡的。”
“……捡的?!”周氏难掩心中惊讶,看先前天子亲自抱这女子过来的情形,哪里像是路上随手捡来的呢?!
……她是天子乳母,看着天子长大,知道天子并非恋慕女色之人,这姑娘虽生得姿容姝绝,但天子应不会单因女色,而如此亲近在意一陌生人吧……
越想越想不明白的周氏,面上讶色愈浓,袖手侍立的傅行成,看周乳母满面诧异不解,心内亦然。
在浠水之畔,望见这晕伏水边的妃衣少女时,他让随行侍卫,去看看是何情况。但,侍卫的手,刚搭上这少女的肩臂,令她仰转身体,露出面容,就听天子忽地冷厉沉声,制止了侍卫的触碰动作。
不允侍卫碰,也不允内监碰,最后是天子亲将这少女抱了一路。若他傅行成,侍奉的是旁的天子,大抵会以为天子是为美色所迷,但,他侍奉的这位燕朝天子,根本不是眷恋女色之人。
大燕后宫现有妃嫔,全是天子十五岁封王时,先帝所指侧妃及所赐美人。天子登基以来,从未开过选秀,后宫即为潜邸后宅照搬而来。旁的天子,随称帝年久,后宫渐丰,而他侍奉的这位天子,登基十年来,后宫因有妃嫔病殁而渐寥。如今后宫从高到低,所有妃嫔美人加上,连区区十人也不到。
明明身为一朝至尊,对天下美色召之即来,可天子却天生并不热衷于此。本就少入后宫的天子,在宁妃、惠妃两位娘娘,先后诞下皇子后,就似因已完成传承皇嗣的任务,近些年几无召幸,说是一朝皇帝,但在女色这事上,近年来,更像是一位高坐皇位的清冷僧人。
这般淡漠女色的天子,为何会在面对这昏迷少女时,如此不寻常呢?!
房外阶下,傅行成一头雾水,房内榻边,天子慕容衍本人,虽面色清冷如常,实则内心,亦是满腹茫然。
为一素昧平生的少女,而行止反常,实不应是他慕容衍会做之事。
这少女是生得有几分姿色,但生为皇家人的他,自小所见女子,各有姿容,见美人如见过江之鲫,所谓倾城绝色,也见了一些,从未为女色为迷,怎会单单看了她一眼,就反常至此呢?!
在浠水之畔,初见她容颜,心中即莫名一震;
看到她一袭妃裙如血,昏沉不醒,面白似纸,心里刚掠过“她是否死了”的念头,就骤然痛如刀绞,为一个“死”字,一瞬间竟痛得他呼吸难继;
内心惊痛尚未平复时,见侍卫用手触碰她的身体,一股占有欲又自他心底凭空掠起,腾如狂风巨浪,搅得他心潮怒海翻天。
不允许男卫碰她,纵是没根的内监也不行,未带宫女微服出行的他,只能亲自将这少女抱在怀中。
明明依他日常习惯,应该受不了被这湿衣少女,弄污他衣裳,在带她来周宅的路上,他心底也是介意的,可不管理智如何清醒,抱她的两只手,就如黏胶粘在她身上,怎么也放不开,就似……中邪一般。
回想自己种种反常的皇帝,不由皱眉更深,他负手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看她几绺乌亮湿发,贴在她失了血色的双颊两侧,愈发显得她容色如雪、菱唇苍白,那在浠水之畔望见她生死不明时,骤然在心中翻绞起的剧烈惊痛,至此刻,似还隐有痛感地往他四肢百骸蔓延,在他看着她这般形容可怜时。
皇帝愈想愈是迷乱不解时,宅内侍女,听周氏吩咐,捧着热水与干净衣裳,垂首入室,预备为榻上少女擦身换衣。
这是大燕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是无人敢赶天子离开的,两名侍女,见天子静立榻旁不动,也不敢多说多问,在屈膝请安后,径手搭在少女身上,要为她除下贴身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