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场上尔虞我诈,薛白自是不必相信李琮的真心实意,而是认为李琮在故意麻痹自己。
可既然李琮有了这样的表态,他也不可能拒绝。
不多时,李琮的儿女们也入宫觐见了,其中李俨、李伸、李俅、李俻对于薛白这个兄弟颇为畏惧,彬彬有礼地见了礼,唤了声“三郎”就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唯有博平公主李伊娘对薛白的态度最是亲近,难得见到他,总喜欢凑在他身边说着话。
在她心里,她与薛白既是双生子,又与别的兄弟姐妹们不同,都不曾被李琮收养,本该更亲近些,该是彼此在世上最亲的人才对。
哪怕旁人再如何畏惧薛白,李伊娘却根本不在意,也不管薛白的态度隐隐有些平淡,对他是无话不谈。
“三郎,我听说你在蓝田驿遇到了当年阿爷身边的护卫,可是真的?”
“是遇到了。”
薛白并没有忘记郭锁。
他一直很奇怪,到底是谁安排了郭锁?目的又是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帮助他坐实皇孙的身份,可其中是否又藏着什么阴谋。
出于这样的想法,这段时间以来,他并没有刻意利用郭锁来增加他身份上的可信度,将这件事冷处理。
不过,当时在蓝田,有那么多的官员、兵士都见到了郭锁,事情或多或少还是传开了。哪怕是装装样子,薛白还是吩咐人照顾好郭锁的衣食起居,他也亲自去看过几次,试图问出一些线索来,可郭锁始终是那疯疯癫癫的模样。
倒是长安城中有一小部分原本怀疑薛白身世的人,见了薛白的态度,反而确信了他确实是李瑛的儿子。
若是假冒的,一定会大张旗鼓地拿着李瑛的护卫去证明,反而是薛白这种坦然处之、无需自证的反应确实像是真的。
“我能见见他吗?”李伊娘道:“阿爷身边的旧人,我想见见。”
“他疯癫了,万一伤到你。”
“不会的三郎便让我见见他吧?”
“那好。”薛白想了想,道:“那明日便让你去见一见郭锁。”
李伊娘因此颇为欢喜,她却没留意到,有几次她离薛白近了,薛白都稍稍避开,并不愿与她太亲昵。
总之,天子之家难得团圆之后,便一同往太极宫去探望李隆基。这是免不了的礼仪。
往日,李隆基被看管得十分严格,身边的监视比李琮还要多。因为薛白很清楚,李隆基不论是声望、手段、野心,各个方面都远比李琮还要具有威胁。
但今天是年节,宗室都可以前来探望太上皇,薛白也没有理由阻拦。
他们抵达时,包括李亨、李俶父子在内的诸王都已经到了。
还有现如今担任宗正卿的李祗也在。
当薛白随着李琮进殿,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薛白身上。
而薛白的目光,则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李隆基,意外地现,李隆基退位以后,非但没有变得苍老憔悴,反而精神气色都更好了些,面色也更加红润了。
随着一阵朗笑,李隆基对于薛白表露出了喜爱之情,芥蒂全消,仿佛回到了天宝年间薛白献上骨牌、诗词、戏曲的那些日子。
他盛赞了薛白对大唐的功绩,甚至说出,他之所以让位给李琮,就是为了让薛白以太子的身份监国。
“当时朕忧所积,而承宗庙者必在贤良,李倩之身份禀性,朕早已知晓,其德、其孝、其才、其功,故朕命克宣王略,中兴鸿业,他也未让朕失望啊。”
这番话,知道当时详情的人听了本该惊掉下巴,可在场的李亨、李俶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而李隆基更是毫不害臊,依旧侃侃而谈,完全是一副与薛白祖孙情深的样子。
就好像早在天宝年间,他就知道了薛白的身份,一步步地保护,为薛白铺路,亲手促成了如今的局面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这也就相当于薛白的所有功绩都有他的一份,把他原本丧失的威望挽回些许。
人都是健忘的,必然会有一部分世人早已忘了李隆基的怠政、奢靡,忘了他纵容安禄山给苍生带来的灾难,总会有人相信李隆基这些揽功的话;也必然会有一部分人会因为这些话而感受到他的无耻,但他不在乎。
而他这么说,薛白并不能反驳,否则就相当于反驳自己监国的正统。
上一次,李隆基在宣政殿的石阶之上没能当着百官完成这样的表态,这次借着过年,他还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