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干自然知道杨绾受任京兆尹之事,还特意派了人到大明宫、政事堂,以及李岘家门口都盯着,因认为杨绾一到长安,必然会去这些地方。
他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杨绾。
若只是他出行阵仗大了一些,生活奢侈了些,这都是小事。虽然监国太子崇尚俭朴但他花的是自己的钱,又未触犯法纪,太子也拿他没奈何。
偏偏,下人打了杨绾一鞭,这绝不是小罪。
黎干大叫倒霉,连忙跳下马车,赶到杨绾面前,深深行了一礼,道:“见过京尹,是下官御下无方,这便给京尹赔罪。”
说着,他把那车夫喝下车辕,当即便要治其重罪。
杨绾却问道:“若非主人平素骄纵,一个奴仆岂敢当街见人就抽?我听闻黎少尹甚得民声,民声便是鞭子抽出来的吗?!”
他身上原本有种老实人的气场,穿得也不好神情也不凶,似乎很好欺负。可现在一开口喝叱,大义凛然,竟有天神之威。
那车夫径直吓得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如筛子一般。
黎干也恨不得给杨绾跪下,偏偏他的身份又不合适,哪有副官给主官下跪的?
正不知所措之际,却有宦官匆匆赶来。
“京兆尹杨绾杨相公可在?殿下召见。”
黎干一听,更是脸无血色。
已经得罪了杨绾,现在事情还没摆平,杨绾就往殿下那里一告状,他肯定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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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杨绾步入殿内,说不上对薛白是何印象。
他其实是受过两次薛白的提携的,一次是他还是太子正字之时,薛白为了增加杨党的势力,大量提拔了一批官员;第二次是薛白收复长安之后,把他放到了河东榷盐的位置上。
算起来这次回京已是薛白第三次提携他了。
能在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担任京兆尹,从三品高官,骤披此袍,成为三辅之一,他便有望在四十五岁之前拜相,一展抱负。
这无论如何,都算薛白对他莫大的恩德。
但另一方面,杨绾还听说过薛白很多不好的名声,作为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他私心里其实是不太能够坦然接受的,为此常感到两难。
于是,他只能将那些权位之争放下,只管具体的实务。
“见过殿下。”
“来了,先当面说说你们在河东榷盐的成果。”
薛白似乎是没打算拉拢杨绾为心腹的,也是甫一见面就谈具体的实务。
杨绾松了一口气,很快就侃侃而谈起来。
他们这批到河东的官员当中有非常多人才,王缙、元结、第五琦、刘宴,这种情况下,成果必然是有的,也为薛白想把榷盐之法颁行到天下铺平了道路。
但杨绾却说,第五琦与刘宴在榷盐之事上存在着些许分歧,第五琦认为当由朝廷完完全全垄断榷盐之利,刘宴则重视商人之利,认为该官商分利,给私盐贩子以活路,并让他们帮助朝廷获利。
薛白便问杨绾,以为谁的主张更高明。
杨绾直言他心里倾向于刘宴的,但如今榷盐之法还只在河东试行,建议可以再增加一道试行,以第五琦、刘宴分别主事,观察情况。
他看得出来,薛白在变革之事上是一种十分谨慎的态度。
“我确实是不敢急于求成啊。”薛白道:“西北年年防秋,与吐蕃陷入久战,军费紧缺,国库空虚,田亩兼并严重,租庸调制糜溃,不变则不活,可眼下吏治败坏,民生困苦,又不敢轻易变法,否则稍有不慎百姓负担更重。”
“是。”杨绾道:“此前叛乱迭起,朝廷无法,非大刀阔斧之机,正如大病初愈之人宜先徐徐调理,再进大补之药。该易风移俗,廉官吏,严法纪。然后规定诸州之兵数,肃军政,削强藩,散聚众之谋,如此数年之后,内宁而无外患,天下秩序井然,可改税法。”
“说得不错,但眼下却有难题。”
杨绾道:“殿下方才说与吐蕃陷入久战,军费紧缺。可臣却听闻,今秋郭子仪在陇右、李光弼在剑南,皆挡住了吐蕃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