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容而平静地说:“娘娘若是实在心闷,可在雪院小花园中散步,园中不但有花树假山,还有小桥流水锦鲤。这雪原自成一片小天地,娘娘只需在此修身养『性』,静等陛下出关即可。”
“……修身养『性』?”方氏说,“的意思是我做错了什么,还需反思省察是么?”
方氏气急反笑,双在袖中紧握成拳。她怒意未掩,但在那张苍白而消瘦的脸上,毫无威慑可言。
“娘娘误会奴婢了。”紫苏柔声道。
“待陛下出关我才能出得这雪院,可我要杀——应该不必等到陛下出关吧?”方氏说。
“紫苏只是一介无足轻重的奴婢,娘娘想杀随时都可杀。”紫苏说,“娘娘不喜紫苏,杀便杀了,反正还有人补上紫苏的位置来服侍娘娘。只要娘娘开心,奴婢死而无憾。”
方氏气得一个字说不出来,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血『色』。
“陛下身边的人得知娘娘凤归朝,特意叮嘱奴婢照顾好娘娘的生活起居。”紫苏说,“不但一切效旧,娘娘惯用的安神汤也马上熬好了,待一会安神汤送来,娘娘便喝了早些歇息罢。”
方氏名义上还是太后,现今却连忤逆一个掌事宫女的权力没有。她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地走进了内室,提线傀儡一般地被安排在了床榻上。
不一会,紫苏就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至眼前。
熟悉的气味扑向她的鼻尖,或许是联想到以闭关礼佛为由拒绝和谈,却能隔着老远派人送上安神汤的傅玄邈,这股曾经熟悉的『药』味让方氏险些作呕。
她压下恶心,接过『药』碗,拿着瓷勺只搅拌却不喝,待汤面上的热气看不见后,她才一口气喝进嘴里。
紫苏看似恭敬地行了一礼,端着空碗走出了内室。
趁着紫苏交接空碗的这短暂空当,方氏扑到房角一盆观叶植物前,借助着心中那股生和心共同作用的强烈恶心,迅速呕出了前喝下的汤『药』。
就在她仓促擦掉嘴边『药』渍坐回床上的时候,紫苏走了进来,看见僵直在床榻上的方氏,她眉心微皱,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
方氏在她审视的目光下一动不动,直到她一无所获地收回视线,走上前来服侍她在床上躺平。
“既然娘娘用过安神汤了,奴婢便退下了。娘娘有事可以摇铃吩咐,奴婢一直在外。”紫苏道。
方氏睁着无神的双眼望着头顶,对她的话闻若未闻。
紫苏离开后,方氏紧绷僵硬的神『色』渐渐松懈,逐渐化为一抹难言的悲哀『色』。
隔着一床锦被,她的右手放上了胸口。
那里有一只两指宽的细小箭筒。
是她进门不久后,趁人不备藏在罗汉床坐垫下的私物。是她从青凤军中带出的唯一一样东西。
在偏房沐浴之后,她趁宫人收拾残局,又返回罗汉床小坐,悄悄地收回了箭筒。
她拿出藏在衣襟里的箭筒,举至眼睛上方。
往常她看人看物都是一眼就过,仿佛扫过虚无的混沌,只能瞥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这几日不知是否天光刺眼的缘故,她依稀觉得,自己所视物似乎都清晰了许多。
让她很难不去相信,这是上天对她的某种启示。
这箭筒上亲手刻下的宝珠纹样,就像很多年前她尚且双目完好时,看见那人靠着马车认真雕刻时一般清晰。
往事历历在目,任岁月如何侵袭,她忘不了,不能忘——那是她一生所抓住过的,仅有的五彩。
忘不了——
不能忘——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她含辛茹苦十个月,流着鲜血从鬼门关抢回来,却没有抚育过一天,甚至——从出生起就没有抱过一次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逼』她做出人生中最艰难的回答——
“如果这个犯下血债的,是你的亲生骨肉呢?”
箭筒的影子在婆娑的泪眼中晃动。
那一日,她已然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