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瘦弱的身体压在华丽繁重的太后朝服下,她低头不言不语,沉重摇曳的珠玉冠冕像要她纤瘦的脖颈就此折断。
她亦步亦趋,在宫女的搀扶下往里走去。
有官员扑上去想要跪在方氏脚边,被随后上前一步的甲胄护卫毫不留情推倒。
厚重的北春园大门缓缓关上,再次隔绝了外边的呼喊和哀求。
黄『色』的步舆载着方氏摇摇晃晃往北春园中而去。
方氏抬头望着远处繁花掩映,纱幔垂吊的一角楼台屋檐,道:“……那是什么地方?”
宫女一愣,下意识回答:“越国公主所居。”
说完话,宫女就意识到犯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去。好在方氏没有继续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步舆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落下后,院中宫人纷纷上前服侍方氏入内。
前被问话的宫女跟着步舆走出院落后,才不禁松出一口长气。
和她素日交好的一名宫女维持着寻常的表情,缓步走到她身边,悄悄扯了一把她的袖子,从紧抿的唇缝中却吐出了恨铁不成钢的低语:
“差点闯下大祸——陛下说过什么,难道都忘了吗?”
“我没忘!”前犯错的宫女压低了声音,急『色』辩解道,“我只是太吃惊了,太后刚刚——”
传言太后早年因病患上眼疾,视力几近全盲,只能看见近处模糊的轮廓,那她刚刚,是怎么看见远处树枝掩映中的一角屋檐?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疑问,就被那名交好的宫女给打断了。
“别说了!要祈祷太后只是随口一问,不然——这条小命怕都保不住了!”
宫女自知理亏,心虚地低头不语了,心中的小小疑问也被压进了心底。
人手充足却寂静万分的院中,方氏独自坐在一张罗汉床上,比常人更为黯淡无神的双眼默默望着前方为了搬运行李而来回忙碌的宫人们。
“……这里可有名字?”
方氏低微的声音落下片刻后,身边侍立的宫女才反应过来,躬身答道:“回太后娘娘,此处原叫流萤院,陛下不喜流萤颠沛流离,一生仓促,遂改名为雪院。”
“雪院……”方氏口中低语喃喃。
流萤一生仓促,但至少有过短暂绚丽。
无边地狱一般,无路可逃的雪原,又比流萤好在哪里?
“奴婢是今后近身伺候娘娘的一等宫女紫苏,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有吩咐,紫苏随叫随到。”一名神态稳重的宫女在三步外向方氏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娘娘一路车马劳顿,想必累了,可要奴婢吩咐热水?”
方氏沉默颔首。
足够五人泡浴的紫檀木浴桶很快便被送进了房,一盆接一盆的热水倒了下去。方氏在紫苏亲力亲为的服侍下除去沉重繁复的朝服,在紫苏严密的监视下,她的一切衣物和随身物品都被放在木盘上端了出去。
端去了哪里,为了什么而端走,方氏心知肚明,她心如死灰,干脆放弃询问。
沐浴洗漱完后,宫人服侍着她换上了绣着威严金凤的锦缎常服。
紫苏扶着方氏往内室走去时,方氏在厅中停下了脚步。
她凝望着从窗棂高丽纸中透进堂屋的一抹绯红晚霞,道:“……我想出去走走。”
“太后娘娘,今日时候不早了,为了娘娘的凤体,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难道我连出去走走的资格都没有吗?”方氏冷声道。
紫苏低下了头,神『色』却没有分毫退缩:“……娘娘说笑了,娘娘乃大燕最尊贵的女人,想去哪里都去得。只是娘娘凤体金贵,实在玩不得。娘娘不妨先休养几日,待陛下出关,还会亲自陪娘娘游览这北春园。”
“难道陛下一日不出关,我一日就要在这院中禁足不出?”
紫苏低垂头颅,仿佛并没听见方氏带着讽刺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