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开了,是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双手都给东西占着,他只好用胳膊轻轻将门合上。左手里有盛着水的杯盖和纱布洗脸巾,右手拿着一个小牙刷和几支不同口味的牙膏。显然,他是来给女儿刷牙的,但他一进门,坐在床上正翻书的女儿就抬起头叫着说:爸爸,讲这个。
“好的。”男人对于女儿的要求,总是先答应着,宠溺地对着女儿提出条件:“我们先刷牙好不好?”
“不要。”女儿回答得很干脆,视线又回到书本,但那语气呢,就像小猪乔治说“不要”“讨厌”一样。
“不刷牙怎么行呢?”“如果不刷牙齿,我们就不能吃奶酪棒,不能吃瓜瓜了。”
男人的语气词拖得稍长,语调也在见到女儿后自然而然地变得跟少儿节目的主持人一样温柔,也不管女儿对他的“恐吓”是不是“左耳朵没进,右耳朵也没进”,他把东西放好在床头柜,就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垫到女儿的脖子下,好声好气地问:“我们今天是要蓝莓口味的?还是要草莓口味的?或者葡萄口味……”男人通常把六种口味一一列举了后,女儿就会立即从刚才“不要”的阵营中迈了过来,然后随意挑选一种口味,说她随意是真的随意,只取决于那会她对哪个词更感兴趣。
就这么着开始了,接下来房间里会持续着这样的话语,“来,说zi……xi……张嘴,好,对,就是这样”,男人细心地给女儿刷完牙后,他会再轻轻地用纱布洗脸巾擦干净女儿的嘴角,如果女儿不提刚才讲故事的要求,男人也会选择性失忆,直接去洗好牙具,用保鲜袋装好放回固定位置,当他再回到房间,那么,也就标志着睡觉前的第一阶段结束,第二阶段开始了。
有人告诉他,女儿现在的年纪正处在一个秩序敏感期,那么,他能做的只能是配合她的秩序。
当女儿按着秩序一本本、一件件地把书和玩具让他递回到收纳盒时,他没有一丁点的不耐烦。等到床终于恢复了原本的面貌,他又按着女儿的秩序,先抱着女儿去飘窗拧开加温器开关,然后打开床头的小灯,最后关掉卧室的大灯,这样,小主人才肯乖乖躺下,开始睡觉。
躺下,只要女儿的背大面积地接触到床,似乎就能打开这么一个开关,这个开关让睡前的第三阶段自动开始播放。
“喝水水。”女儿命令地说,但如果男人不马上响应她的要求,女儿的腔调就会越来越赖,“喝水水”三个字就会以一种噪音持续地在房间响起,直到她的诉求得到满足为止。
男人就静静地望着女儿,一声不吭,一副不着急的样子,逮到女儿停止的间隙,他才用略带斥责的口吻说道:
“好好说话。”
男人虽斥责却一点也不严厉,手上已经拿着女儿的水壶。“喝水水要怎么说?”男人递给女儿水壶。
女儿立即侧身坐起来,接过水壶,语气一改刚才的赖腔,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要喝水水。”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出,脑袋瓜子还要随着吐字的节奏一晃一晃。这副可爱的模样令男人的嘴边浮起了笑意,他双手随意地垂着,默默地站在床边等着女儿把水喝完。
女儿喝完了水,心满意足地把水壶递回给男人,男人再往里倒一些热水,等着放凉,同时不忘提醒一句:“喝完了,好好躺着睡觉。”
女儿这回照做,乖乖地躺在自己的小企鹅枕头上,男人也准备躺下了,在躺下前他习惯地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晚上十点半,那该是身体各个器官需要休息的时间了。他的眼睛都已经有些不想睁开,困意席卷了他,他知道他躺下合上眼皮就能很快睡着,但他不能,他预知不出意外,他还要和困意战斗一个小时左右。
“爸爸,你唱奶奶歌。”女儿又命令着。
“哦,不行”,他脑袋里立即清晰反应过来,这个奶奶歌准能把他自己立马催眠睡着,因为这所谓的奶奶歌,是把小区所有认识的小朋友的奶奶循环地念一遍又一遍,如:“小虎仔的奶奶,小靓仔的奶奶,大贝贝的奶奶,小贝贝的奶奶,大贝贝的弟弟的奶奶,小贝贝的哥哥的奶奶……”呵,这真是一首奇葩的歌,而且这奇葩的歌还是他自创,更令他蜜汁不解的是女儿竟然喜欢这首歌胜过其它真正的儿歌,而且特别地有兴趣,有兴趣了自然这首歌就对女儿是没有一点催眠效果的,反而能令她越听越兴奋,更为严重的是,他得在无数个相当美好的夜晚,像诵经般地在那里唱这首奶奶歌。诵经,真的,可是他发誓他一点没有要当和尚的念头,对佛教也毫无兴趣。
不能唱奶奶歌,于是他一一枚举出他所会的儿歌供女儿选择听哪个,这就好比询问一个挑剔的女友要什么生日礼物,同样地难以伺候。
“数鸭歌?”“不要。”
“小星星?”“不要。”
“三只小熊?”“不要”
“大树妈妈?”“不要”
……
……
……
男人竟然说出了十几首儿歌,原来他在与女儿相处这两年多的睡前时光里,从一个完全不会唱歌的男人,变成现在掌握了这么多首儿歌的爸爸,真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恐怕也可以取名叫父亲。
女儿最后答应了听“小燕子”,男人就一边拍打着女儿的胸脯,开心地唱了起来:“小燕子,穿花衣”
“告诉你。”女儿指正说。
男人笑了,立即配合着女儿唱第二段:“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
“爸爸不唱”女儿尖声制止着,然后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小燕子,告诉你……欢迎你,长期住在这里。”
女儿那软绵绵的歌声,是那么地悦耳动听,使得满房间洋溢着温馨与甜蜜,同时,歌声带走了男人的疲倦,带走了他的烦恼,也带走了他的睡眠时光。
窗外飘来洒水车的音乐,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