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碟碗筷,热水壶,咖啡机,抹布纸巾,只要是余颂能看到的,尽数往墙边砸。余母心底翻江倒海,这才真心后悔起来。因为她的童年是痛苦的,所以她刻意抄近道免去那些苦。可这样的余颂却比她更痛苦。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孩子也是有一颗与父母迥异的心。
余颂还在哭闹,又想起上次闹不和时虞诗音还陪在身边,更觉伤心,蹲在地上哭得哆嗦起来。余母想去抱她,她却不准她靠近,“骗子,骗子,骗子。你出去,我不要见到你。”她已经把一个杯子抓在手里。
“我承认我是个骗子,那我能进来吗?”安思雨忽然插进来一句,他早就等在门口了,已经听完全程,再不进来生怕余颂哭得背过气去。他急忙把余母劝走,送到门口道:“你不懂她,她是太在意你了,才会这样。你最好暂时不要过来了。”
余母道:“我会再想其他办法的。”她说完匆匆离开。
母亲一走,余颂很快就冷静下来,但她坐在碎片堆里也不愿起身,只是抬头道:“你要来劝我吗?还是说你要来证明你是对的,我终于把自己逼疯了。”
“不。我是来道歉的。”
“为什么?”
“我一直想说服你,拯救你,帮你改正一些东西。但我没有这个资格。谁都没有。我们太在意对方了,总想要完美的感情,绝对的理解。但这个世界上没有杂质的动心很难长久。我是普通人,妥协能妥协的,坚持要坚持的。我一直太傲慢了,对不起。”
“你把我要说的话说掉了。”安思雨跨过一地狼藉走向她,微微弯腰朝她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握住,他一把将她拉起,紧紧抱进怀里。
“要重新开始吗?我不确定。”她说不出口,想到虞诗音还是隐隐愧疚。
“那你慢慢想,不过别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和你吵架,该吵的我绝对和你吵。”他松开时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脸上连点肉都没有,我是菠萝包,你就是葡萄干。”
和安思雨住在一起,余颂的心境总是平和中有些甜蜜,甚至比上次他们同居时更平静,毕竟最坏的场面也经历过了。再要分手一次,总不能让她跑去西伯利亚。可到底还是隔膜了一层,因为余颂一直明确表态,而虞诗音的照片一直摆在客厅中央,安思雨不管多高兴,回来一眼瞥见笑意就黯淡些。
两个月一晃而过,安思雨公司那头基本是稳定,项目可以正常运作,只是白念闻还紧咬不放,现在又有一个外地的音乐厅要竞标。白念闻明明自己不能做,还偏偏把价格压得极低,还找了几家公司陪标,就是要拖安思雨下水。他又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只能打电话去选个时间和白念闻面谈。至于要说什么,他也没想好。
余颂在家里养伤,饭吃的太好,倒胖了些。她独自去医院拆了石膏,医生说受伤最重的无名指和食指已经恢复了,日常活动不会有影响。至于会不会影响演奏,不好说,毕竟之前没碰上过她这种地位的钢琴家。余颂出了医院,顺路去超市买了大瓶牛奶,亲自拎着袋子回去。手指活动自如,也不觉痛。她窃喜,想着骨折兴许也不是大事,到底还年轻嘛,青春无敌。
可回家一弹琴,她就知道高兴太早了,受伤后的手指跨八度很吃力,连带着影响手腕发挥。她现在连一首完整的协奏曲都弹不下来,几乎是业余爱好者的水准。越急越气,她干脆换了坐姿,想取巧用手臂带动手指。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把手臂也扭伤了。原本上次参赛时旧伤就没养好。
她以后大概不能再演出了,这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解脱。起先她太忙着赢,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音乐,后来又承担着期望,不得脱身。可现在这状况,虞诗音和周修达就算在天上气不过,也没办法再怪她了。
她既然有钱有时间,大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穿衣打扮,读书深造,甚至是关上门来当个新嫁娘,她顿时变得极端自由。可她到底喜欢什么,自己也弄不清?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想起自己连发型都是别人决定的。以前母亲强行让她留短发,后来经纪人又建议她留长,为了礼服效果又开始盘发。那她到底喜欢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她茫然地擦了擦镜子,心底很空。那种空是漫漫无边际的,像是医院的白墙,或是没有方向的沙漠。原来人完全为自己而活,是一件很要天赋的事。
安思雨回来时,正看到她拿冰袋敷手,肩上有贴着膏药贴。他过去帮忙,道:“对自己好一点,悠着点,又不是明天就要你上台。”
“你也不用安慰我,估计是好不了的。钢琴家的巅峰期原本就这几年,三十岁之后就要走下坡。我比赛的时候,有个成名的三十一岁钢琴家,第一轮就出局了,完全成了个笑话。”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余颂莫名笑了一下,“我在想姜宏说的也有点道理,诗音因为事业上没有出路就自杀了,我再这样耗下去也没意思,不能上台,过几年大家也都忘记我了,还不如惨烈收场,留点纪念意义。”她是半开玩笑说这话,带着些哀怨,但还不至于真有死志。但她又往阳台走去,没解释是通风还是要跳。
安思雨却暴怒了,闷声去拦,压着肩膀一下把她推倒在沙发,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为了这种事去死那我算什么?这个世界,那么多人,一点都不值得你留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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