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从没告诉家里人地址,但母亲还是找了过来。余母还是怕她的,站在门口不敢进,只谄笑道:“我想给你做顿饭,现在天热了,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余颂放她进来,原本想吃过饭就打发她走。可在餐桌上,余母忽然恳切道:“我想留下来照顾你,你手上还打着石膏,做事都不方便。我一直在想,你受伤是不是我的原因。你之前不是发誓不见我,那次一见面就真的出事了,这种东西不能不忌讳。你要小心点。”
“就算真的报应,也是我活该,和你没关系。”
余母老了,早就没年轻时的牙尖嘴利。她找不出话来反驳,只是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余颂一心软,还是留她住进来了。可不到两天,她又反悔了,她们在生活上实在没一处是契合的。
早上五点余母就起来做事。买菜拖地洗衣服,连窗户都要爬出去擦。余颂有时想和她说说话,她却只是忙着刷马桶。唰唰唰,马桶刷子盖过声音。
余母不明所以道:“你刚才和我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余颂走远些去叹息。
家务做得多了,余母还颇得意地来要邀功,道:“这种打扫的事你不要叫外人来,外人哪里会用心。我从小不让你做家务,伺候得你太好,现在你都不懂怎么样算干净了。”
这是实话,余颂只能在安思雨和虞诗音面前装勤奋,会用电饭煲和洗衣机就是很大的功劳。从小余母逼着她练琴,再简单的家务也不让她经手。可余母又有洁癖,每每深夜加班回来,还要打一桶水拖地。余颂多半已经睡下了,躺在卧室里辗转反侧。旧日的不安苏醒,无所事事成了罪过。
余颂当天就叫了保洁,四个人,两千块,把别墅里里外外都洗刷干净。她也不解释用意,余母也弄不清她是和自己对着干还是心疼自己。
可她唯一的作用已经没了,又和余颂无话可说,生怕帮不上忙,她就把全部精力都投进厨房,整日忙着做菜。天不亮就去菜场,每顿饭必有四菜一汤。猪肉汤,羊肉汤,豆腐脑,尽是对骨折病人好的菜。她又不爱浪费,逼着余颂要吃完。最恨的还有白煮蛋,余颂自从离家后就从不碰这个。
余母却像是存心记错,每天煮上一个鸡蛋,叮嘱她吃掉,道:“你以前最喜欢吃白煮蛋了,学琴的时候,不管我多忙,一定都给你煮来吃。在外面这么多年,都没人给你吃吧。”
不提也罢,一提屈辱的回忆尽数上涌,余颂发作道:“我不爱吃白煮蛋,一直都是你逼我的!我说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么小的事你还是不记得。”
余母愣一愣,完全是哄孩子的口吻,“没事没事,别为一个鸡蛋的生气,生病的人脾气是不好,我明白的。”她笑笑,有些怜悯,有些敷衍,只当余颂是郁结在心,无理取闹。
“你不明白,我在生你气。我气你那天在音乐厅不认我,当众给我难堪。我气你一副可怜我的样子,好像受伤都是我的错。我也气你以前这样对我,把我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不吃你做的饭。”她把碗倒扣在桌上,又把所有的菜打包,逼着母亲带回去。她的手还没有好透,做起这种事来格外吃力。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啊,我真的不懂啊。”余母想拦,却被推开。余颂有一枚蓝宝石珐琅胸针,是一次演出后品牌的赠礼。余母曾夸过此物贵重,她直接找出来丢过去,道:“就当你这两天照顾我的谢礼,走吧,别来烦我了。”
余母自然不要,上赶着过来挨骂,她也觉得委屈,带哭腔道:“我是家里的老二,下面有弟弟,上面有姐姐,从小你外公就不太管我,我读书很好的,真的很好,可是十几岁就要出来养家,回来还要拖地做饭洗衣服。我后来都是靠自己读书读会计才有一点出路。我不想让你这样,所以你出生我就没让你做事,只让你读书学琴。我从来没让你洗过衣服。你现在都已经这么成名了,以前那么风光,我都没来找过你,我就是怕别人笑话你有一个没文化的妈妈。你为什么还要怪我?你为什么还不开心?”
“我就是不开心。”
“你不能这样的,不能不开心。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以前了,小的时候你刚生出来,像个热水瓶一样,小小的,乖乖的,我就想着要好好保护你。”
“我也梦到你了。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有一辆橘色的摩托车,总是送我上下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考试考了八十五,你问我宁晓雪考了几分,她考了九十五。你就生气了,把我丢在路上。我追在车后面跑了很久,没有追上,走了回去。可是在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我只能一次次看着你不要我,背影慢慢远去。”
“我真的不记得了。妈妈错了,你原谅我吧。”
“你还要用这句话羞辱我多少次。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骗子,你是不是想要我的钱?放心好了,我还是会定期给你打钱的。”
“怎么会呢,妈妈是真的心疼你。”
“骗子,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你觉得我不听你的话活该倒霉。”
“真的不是,小颂你不要这样。其实手坏了也没什么的,你都有这么多钱了。”
“你口口声声说在意我,为什么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当真?为什么我一直忍耐,你就当我不痛苦?我不能弹琴了啊!”余颂彻底歇斯底里起来,抓起手边的东西就丢,第一次这么丧失理智,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她一直是顾虑太多的那个,周修达重病,虞诗音激进,还有太多人等着看她笑话。她都一一应付下来,再追更溯源,她的父母就是不成熟的人。他们在她童年时就等着她去哄,她要用最好的成绩去安抚他们的自尊。可到了现在,她早就忍耐不了,不管不顾发泄出来,语无伦次道:“你逼我学琴,把我一生荣辱都系在上面,现在我给你赚够钱了,我没用了,你就说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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