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韩国选手也陆续到了。时隔多年再见孔正熙,余颂颇有隔世之感。她的第一反应是孔正熙胖了好多,他原本就是个高个子,横向一发展,身形便称得上巍峨,站在余颂面前时,他的影子几乎能把她盖住。她的第二反应是他一胖,对演奏是有好处的。肌肉量一提升,按键的力量感则会增加。
她之前看过报道,当年在日本的比赛,孔正熙意外落败,回国后承受了许多压力。虽然他之后靠其他比赛逆风翻盘,但终究抹不去那淡淡的阴影。本届的范克莱本赛,他更是准备了一年,发誓要一雪前耻。
此人会是个劲敌。余颂在心里下了结论。孔正熙倒还认出了她,擦肩而过时特意用英文打了个招呼。他倒是没把她放在心上,这次比赛还有一位潜力选手,是来自波兰的莱娜贾诺塔,
她是从名家安德泽夫斯基,也是年少成名,十三岁就能举办独奏会,十五岁走上国际舞台。她的实力不容小觑,是入围选手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只是经验尚浅,这还是第一次参加比赛。
她现在在美国读书,寄宿在当地人家里,看起来完全是个小孩子模样,还坐在外面先吃三明治。余颂不禁莞尔,想起当年,至少她在比赛前吃的包子还是热的。
姜宏确实也入围了,他和余颂打了个照面,都当做不认识,没说一句话。余颂没把他当对手,眼光更多着眼在其他已出名的钢琴家上。这一届似乎是个大年,选手中最出名的是德国钢琴家霍夫曼先生,他出道早,此前已经斩获十多个国际大奖,不知为何这次还要与后辈竞争。但他这样的资历并不占优,范克莱本赛的举办初衷就是挖掘未成名的青年音乐家,对成名的老将总是会更苛刻。
正式比赛前还有机会练琴。孔正熙自然是最刻苦的一个,据说一口气练到凌晨。他的勤奋给所有选手都带来不小的压力。
韩国人都不睡觉吗?余颂耸耸肩,见怪不怪。她读书的时候也有韩国学生,她是听惯了他们的恐怖故事毕业的。据说不少韩国钢琴家能练习到凌晨三点,只睡四个小时,八点再开始弹琴。又听说他们是把人参泡茶配咖啡喝的,所谓天赋异禀。
姜宏却没稳住心态,他追随着孔正熙,加大了练习幅度,练到比赛前十二点。他和余颂抽签在同一天,他还更早上场,结果大白天就哈欠连天。
余颂暗笑,已经看出他将失败的预兆。他实在是太久没上台了,就算技巧还在,也镇静不下来。比赛最要紧的就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她手臂上的伤还是没养好,进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冰块冷敷。她并不准备在第二轮之前练习,在来之前她就把准备的曲子都录了音,在飞机上不停比较自己的演奏和经典版本的差距,有问题的地方就标注在乐谱上。
倒完时差,余颂已经按规律作息,十点半洗漱。睡前她收发了邮件,意外看到虞诗音发给她的一封。
她写道:“你应该不会丢脸到一轮游吧,那就放轻松点,以进入决赛为目标,就能把比赛看作一个整体。在每一轮观察其他选手的特点,不要强行去模仿他们的优势,来不及的。要多想想自己能发挥出的特长。这样你在比赛中也能有进步。永远把演奏看出一个整体,再放松,反正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
后面还有一些经验总结,主要她对贝多芬五首协奏曲的演奏感悟,都是余颂在之后的比赛用得上的。余颂心潮澎湃地打了一长串话,最后却全部删掉,只回道:“谢谢你。”
三天的比赛分为早中晚三场,晚场的比赛从七点半开始,余颂正好轮到最后,到九点半才上场。排在她前面的选手分别是莱娜贾诺塔和姜宏。
每名选手要演奏满四十分钟,不限定曲子数量。莱娜贾诺塔先弹的是莫扎特的《d大调第九钢琴奏鸣曲》。余颂原本对她不了解,但听过她的琴声,基本能猜到她个热情洋溢又才华横溢的人。她的音色清丽,节奏明快,如碎玉击节,澄澈到了极点,竟听得人毛骨悚然。
余颂听得迷糊了,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本该是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吃着包子骑自行车,可是一恍然,她竟也穿起礼服,昂起头,来到这万众瞩目之地,与世上顶级的钢琴家同台竞技了。
到底是怎么一路走来的,她也记不清了,只是聚精会神品味着音乐。闭着眼,她放松下来,单手撑头,竟然快盹着了,后来还是姜宏不耐烦的嗓音叫醒她。
他有些粗暴地摇她肩膀,道:“喂,余颂,别在这里睡觉。你是真的还是装的?过来旅游的吗?出门在外好歹给中国人争点气,别弹得一塌糊涂。”
“这话我对你说才是吧。”余颂有些迷糊,嘴一快把心里话也说出来。姜宏气得夺门而出。
姜宏的发挥倒配得上他的脾气,这次他剑走偏锋,选了肖邦的作品28,24首前奏曲。这是一套曲子的组合,既有生与死的主题,悲天悯人的预言,又有轻柔延绵的雨滴声,四季的风景变幻。因为这不是一组曲子,而是一套曲子的集合,对演奏者的要求极高,很少有人会拿来当比赛曲目。
想来姜宏是想用曲目的复杂性掩盖技巧的生疏,他大可以在参赛前拼命练熟这套曲,考虑到曲目的难度,又是初选,评委也会适当宽容。但范克莱本赛又被称作钢琴界的奥林匹克,因为比赛是四年一届,而且曲目量极大。就算侥幸晋级,姜宏的小聪明也耍不了多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