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忽而沉寂。
“再度见到你们,老身不禁感到异常欣慰……”
继国缘一望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她,正不知所措时,自天外似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随着那声音落下,一瞬间,四处烟雾弥散,气象倏尔轮转更替。
祸津阳的光芒陡然膨胀,刺目得令人的视线都有了短暂的空白。
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浅滩上的两人脚下骤然落空,好似踩着的沙滩化为了绵软的云。
与此同时,水面也高涨过头顶,化为汹涌的波涛向他们猛扑而来。
发丝、衣衫,顷刻间便被湖水沾湿,冰冷的湖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替代空气,推挤着他们的身体向远去漂去。
犹如坠落进不断变幻的万华镜当中,以血红为主体、在头顶放射出千万条色彩斑斓的线条。
继国缘一本已朝着四处狂躁着扑过来的游魂拔刀出鞘,但最后却仍只是松开了刀柄,转而将眼前的少女死死护住在了怀中。
——早在踏入此地的短短几息间,他的通透之眼其实就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这方地域已然并非人世,恐怕都不是他能够到达的所在,然而他还是来了。
一切的一切,和多年以前的两人共同经历过的那个梦境,是多么的相似啊,辗转数十年,他们最终
只是这一次,两人都是真身入境,一旦受到伤害,一切都是不可逆的。
像是误入蛛网中的小昆虫,被混沌所裹挟着坠入向更黑暗的深渊。
砰的一声,感受到身下所存在着的干燥坚实的木板时,摇晃的世界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待两人再度睁开眼,他们正湿漉漉地跌坐在那艘独木船上,置身在彼岸湖中央。
——放眼四际,是茫茫一片血红的湖水,倒映着粼粼夕色,晃人眼球。
湖面尽头的祸津阳更为巨大了,遮天蔽日一般,人在当下,都变得小小的一个黑点,只是望着便感觉一阵晕眩。
远处漆红鸟居的轮廓更是肉眼可见地与他们拉近了距离。
白发少女无力地靠坐在他怀中,此时明明是初夏,此处却寒冷得可怕。
湿哒哒的衣衫完全起不了御寒的作用。她贴在他胸膛的脸蛋苍白如薄纸,瑟瑟发抖着仿佛雨中的雏鸟。
那模样令继国缘一心如刀绞,慢慢收拢了双臂。
耳边又响起那道苍老尖细的笑声。
“真正被绘马选中的新郎缘一大人,以及我们可爱可怜的新娘……澪大人。”
老旧的船只在湖面上轻微地晃荡着,破开水路,缓缓驶向彼岸。
曾在梦中出现过的那位白衣老婆婆,佝偻着腰,提着一盏孤灯,鬼魂般站在舟首,那张被映衬得阴暗可怖的皱巴巴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夕阳下,昏暗的天空下起了太阳雨。
继国缘一看着她。
匆匆数十年过去了,本就已经行将朽木的老人却和当年梦里没什么两样。
——能够维持容颜不变的明明就只有恶鬼了,只要是人就都会死,走过短暂的一生,人与人的区别只在于在这短暂时间里所创造、留下价值的多少。
可眼前的老人,并非恶鬼,更不是人类,在青年眼里,她就仿佛一段黢黑的枯木,早已停止了跳动的干瘪心脏一动不动,她能够说话、能够站立,完全是一件叫人感觉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看着,梦里的岁月又再度浮上了心头……
就好像时间从未从他们身边流走,就好像他和澪还在阳炎山上沉眠。
而兄长变为恶鬼,主公被杀,鬼王从他手中逃走什么的,这十几年来的蹉跎岁月才全都是假的,才全都是继国缘一的梦似的……
·
“真正选中……”
在白衣婆婆出声过后,放生澪有如雷击般僵住在当场,再也顾不上感伤,就连她抓紧青年衣摆的手,也不知何时落回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