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已然回过神来,她强笑道:“无事……清河王很快便会病逝,你能够以新的身份活下去。”一叹,“你先给自己取个名字吧,我叫人去做路引之类的。”
那一日的潮白河畔,那一日的春光烂漫,梦中再不可得之光景,一下子便在他唇边牵扯出最温柔最甜蜜的弧度,玄清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吐出了那个名字:“阮清。”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阮清没有听从太后的建议,参加这次的科举,接着为官做宰。他不顾太后之劝阻,带着予涵与甄玉妍出海往西方寻觅。
他要走遍上一世他们一同走过的每一个角落。他还记得英吉利语怎么说,还记得上辈子的他们是怎么做,如果这辈子她希望亲手去开创盛世,那么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新禾十年,阮清归来。次年,参与新学科举,为状元。新禾二十年,官至尚书令。
人皆道尚书令阮清重情重义,极为珍爱寒微之时的妾室甄玉妍,身边多年只有甄玉妍一人。为了不使她难过,至今不曾娶妻。尽管,这个妾室多年无所出。阮清的膝下,也只领养了一个名叫阮涵的孩子。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怎样的黄粱美梦,曾有过多么好的日子。
新禾八年。
太后给太上皇细细擦过了身子,才接过宫人手中的纸,垂首看着。
“定‘穆’字吧。”太后最后看了一眼太上皇,道。
新禾八年,太上皇驾崩,为周穆宗。
新禾十年。
“娘娘,娘娘。”蘘荷在旁边轻声唤着。她已不年轻了,却还没有嫁人的心思,只一心一意服侍太后。即便先头芰荷和茵娘相继嫁了,也没动摇她的心思:“肃贵太嫔来了呢。”
季昭从沉睡中惊醒,摸一摸脸颊,随口道:“快请。”又对着床上的男子柔声道,“等我一会儿,世兰来了。”于是起身。
那男子吃力睁开眼睛,默然望着她背影。赫然是已于两年前驾崩的太上皇,周玄凌。
“世兰。”季昭含笑唤了一声,却发现对方面色有些凝重,不由关切道,“怎
么了?”
“我打算走了。”慕容世兰苦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朱宜修病逝了。”
季昭惊道:“怎么会……”她答应过太后的事情,自然是全数做到。这些年来并不曾削减朱宜修的用度,也准她去看望玄凌,哪怕是在玄凌“驾崩”之后。朱宜修怎么忽然便去了?
慕容世兰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
她道:“昨夜你与皇上连夜审那桩盐商出卖天工坊机密给东瀛的事情,没人敢去打搅。朱宜修忽然之间头风发作,厉害得不行。她强撑着去见了玄凌一面,便去了。临走前还是我陪着她的,到底这么些年了啊。”
季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得世兰慢慢说着:“她说,她很后悔没有接受你的建议,到外面走一走。临去了,才发现天地那么宽广,她不该把自己困在这里。我想,我也不该。原先我是觉得你太苦了,皇上也苦,你不好说出来让他烦心,玄凌也始终醒不过来,就想留下来陪陪你。毕竟你现在做的也是了不起的大事,能亲眼见证传奇的诞生,倒也不错。可是,我真的倦了这红墙里的生活。阿昭,我们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走,一起去看看你亲手打造的太平盛世。天下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皇上和千阳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现下和睦也能帮上忙了,你让自己歇一歇,不要总是苦着自己。”慕容世兰诚心诚意道,“我们一起出去走一走。你可以亲眼去看到问题,发现问题,然后再写信给皇上。真的,阿昭,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季昭默然许久,回头向内室的方向望去一眼。她看不见玄凌,然而她知道,他就在那儿。
“不行。”
她简短地回答。
慕容世兰苦笑一声:“我原就没抱太大希望。只是阿昭,当初的事情真的怪不得你……”
“别说了。”季昭木然道,“我总要守着的。万一哪一天他能说话了,想要责骂我,我却不在,那又怎么办呢?这是我该得的,是我欠他的。终归是我对不起他。世兰,你走吧,我祝福你。你应该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慕容世兰长叹一声,终究向太后辞行。
新禾十年,肃贵太嫔病逝,追封肃贵太妃
。
新禾十四年。
“太后!太后!”蘘荷急匆匆跑进来,因为太过激动,口里的话都说不清楚了,“他能动了!能说了!太后——太上皇他、他……”
“能动了?”季昭又惊又喜又惧,手中印着英吉利文的书本一下子落地,“他好起来了!”
蘘荷神色一黯:“林太医说是回光返照——哎呀,娘娘,要来不及了!”
季昭一愣,推开蘘荷的手便跑。
《宫女回忆录:我所知的诚宪太后》:那一日,太后简直像是疯了一样。入宫以来,我见到的太后便是温和端庄并总是沉静着的。从来没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几近癫狂的太后。她一直在奔跑着,仪态全无,满脸是泪。她就那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那个房间……
“玄凌!”季昭急急唤了一声,扑到床边,膝盖重重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