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之邦的第一个夜晚到来之时,两个沉默的孤鬼仍然这样立着,谁也没有睡觉的需要,可尽管如此,天黑透之后叶言学还是走到熙照身边,不由分说地拽着熙照将人安顿在鸮慈·安斯尔为神明准备的摆设似的床榻上。
“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这话可笑,尤其是对一个已经是神明的存在来说,可叶言学还是这么问了。
熙照躺在床上,澄明好似天上湖泊的眼里满是倦意:“去苍茫山时。”
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叶言学轻轻叹息,“安心睡吧,这次,我守着你。”
天方夜谭的一句话,可熙照的恶念真的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有温热的灵流流淌进他的身体,他充盈着力量的身体并不需要任何意义上的多此一举,但寒凉至极的魂魄却需要持续不断的温度,熙照恶念没有声响地接受了来自自己的好意。
叶言学渡着灵,想起那天在焚林分别之时,顾长安神色凝重地问他:“哥你到底为什么要去赤土金城,你不是说了那国主不会真的交还国运?如果真的去了焰火之邦见到了熙照恶念,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叶言学摇摇头,他只觉得,如果熙照的恶念此时感到很痛苦,那么责任在他,当初是他把他独自一人留在世上最阴寒歹毒的监牢,那么现在,他就需要想办法来偿还他的缺位。
所以之后的几天他们都这样相处,在双方信徒剑
拔弩张凶猛对峙的当下,两个领头人共处一室,相处得竟然堪称和睦,虽然奇怪,却也合乎常理,谁让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呢。
谜底未揭开的时候,这平静安宁到近乎虚假的日子竟然过了数天,近似神明的熙照恶念每个夜晚都睡得极沉,除了苍茫山的那次之外,他已经近千年没有过这样安眠了,所以当睁开眼睛看到叶言学坐在床边椅子上就那么浅寐的时候,神明的心中掀起波澜,他担心叶言学会将自己惯坏,那么之后的无尽夜晚将会开始渴求入睡,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谁料正在出神十分,叶言学掀开了眼皮,清冷懒倦的光彩从枯瘦的眼中泄出,他神色淡缓地对熙照说:
“就算之后我离开了焰火之邦,你难受时、想要入睡时也可以找我,现实中,意识里都可以。这本来,也是我亏欠你的。”
熙照的恶念在他给出这个回答的瞬间愣了片刻,若要旁人细数叶言学的狂浪自私,暴躁狡猾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但他的本质里却有着唯有被他爱着的人才能看到的,几乎算得上毫无底线的纵容与温柔。
曾几何时,就连臭名昭著的邪神白无垢都说过,叶言学是个极温柔的人。
他纵容着身边的人们,也纵容过掠景,如今他的这份纵容落在了熙照恶念的身上。
他用那双湿润缱绻的眼睛看着熙照的时候,熙照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非
是有些愚蠢的念头。
我们之间不分彼此,所以不存在谁欠谁的,熙照这样想着,转过头去,目光穿透这座神殿,落到无尽的远方,日出还没有到来,今天他醒早了。
“完整的我们是什么样的?”叶言学忽然问。
“我已经忘记有你时的感觉。”熙照恶念诚实地回答。
叶言学轻嗯了一声,然后自说自话般的低声道:“为什么要把骨灰中的一份放到极阴煞的凶恶之地,那时我一直不解,但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为你准备的。”
“所以我撒掉了魔界的那一份。”
“怪不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第三份骨灰确实是叶言学自己撒的。
然后又只剩下沉默,天还没亮,事情还没有结果,现在的熙照真的很困,于是近神的恶念再度躺了回去,床边的叶言学安静地给他掖好被子,单手放在他的背后,缓缓往里渡入温热的灵流。
“睡吧,熙照,我就在这里。”
分离漂泊了几百年的两半魂魄对立两岸,却在此刻短暂地重新嵌合,叶言学也感到灵魂深处的宁静,掠景死后他被空旷的颓唐填满,其实也久违这样安全宁静的感觉。
“睡吧……”他渡着灵,脑袋靠在椅背上,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