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舷窗外的云朵如棉花糖般洁白绵软,机身上行时气压变化带来的耳鸣已经随着平稳飞行逐渐减轻。
江阙静静望着窗外,天光太过明亮,让白云的反光都显得有些刺眼,但他却并没有挪开视线,仿佛这芒针般的刺痛反倒能叫人更加清醒。
昨晚发出的那条消息至今都还没有得到回复,哪怕他私心里为江抵找了无数借口,比如两个半球间的时差,比如他或许只是在忙着某幅亟待完成的画作、以至于无暇关注手机。
然而纵使借口再多,江阙最终也不得不面对石沉大海的事实,就好似在印证心底某个声音的无情嘲讽:你看,你明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江阙正出神,忽然,一只手横过眼前伸向舷窗,将遮光板拉了下去。
“眼睛不疼么?”宋野城在旁嗔怪道,“这么强的光还老盯着看?”
光线骤然变暗,迟来的酸胀感这才尽数涌上眼窝,江阙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直到泪腺分泌出些许液体才将那干涩缓解。
他转回头来,朝宋野城讪讪笑了笑:“好像是有点,刚才都没注意。”
他那微红又湿润的眼眶活像是刚哭过鼻子,看得宋野城既无奈又好笑,不由分说地抬手覆上他的双眼:“不许看了,闭上休息会儿。”
感觉到掌心被睫毛轻轻扫过,那双眼听话地闭了起来,宋野城这才放下手去。
须臾,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豆子昨晚跟我说,节目中途可能需要我们自驾转场。”
江阙仍旧闭着眼,闻言有些意外地略微抬眉:“场地那么大么?”
这其实并不是宋野城想说的重点,但他还是顺势答道:“嗯,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流程,不知道我们是集体统一行动还是会分开。如果到时候分开的话,你可以让跟拍导演帮你安排个人开车。”
听到这话,江阙稍稍怔愣了一下,忍不住略带疑惑地睁开眼,像是没能理解,又像是有些好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开么?”
宋野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反倒被问噎了一下,片刻后才眨着眼道:“可是你……没有驾照?”
“怎么可能?”江阙愈发好笑,“没有驾照我怎么开车?”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笃定到连宋野城都不禁产生了一丝“难道是我弄错了”的自我怀疑,而那丝怀疑浮现在他的脸上,很快便令与他对视的江阙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江阙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驾照?”
宋野城抿了抿唇,如实道:“因为在节目里开车需要提前跟交管备案,豆子昨晚帮我们填表的时候,系统显示你没有驾照信息。”
江阙愣愣盯着他,活像是被这个消息给砸懵了,好半晌才喃喃道:“……你确定?”
宋野城认真点了点头。
他昨晚也曾怀疑是不是豆子填错了证件号码,又或是网页出了什么bug,所以他亲自打电话找车管所的朋友核实了一下,终于确定江阙的身份证下确实没有任何驾照信息和驾驶记录。
“除非你还有别的身份证?”他道。
江阙讷讷摇了摇头,这当然不可能,他的身份证从高二会考前拿到手时起就一直用到了现在,中途就连换都还没换过。
此刻的他就仿佛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时间还没能回过神来,讶异又茫然地想:怎么可能呢?
虽然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过车,但对自己有驾照这件事却从没有产生过任何怀疑,这个认知就好像“我会写字”、“我会走路”一样自然且根深蒂固,否则他刚才也不会那么理所当然地反问宋野城“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开”。
然而此时在听见宋野城的话后,他却突然陷入了一种十分茫然的境地,因为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考驾照的具体过程和拿到驾照的确切时间。
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
眼看江阙的表情越来越困惑,宋野城忍不住轻声提醒道:“你会不会……是在第一个2020年拿的驾照?”
这个问题其实宋野城昨晚就已经想过。
他并没有在发现事实与江阙所言相悖时就急着去动摇对江阙的信任,而是站在江阙的角度认真考虑了所有可能性,最终得出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
如果江阙是在第一个2020年拿到的驾照,那么当他因为高速车祸重回2019时,驾照自然就会不复存在。
听到这话,江阙像是受到了点拨般,眸光倏而亮了一下,但是很快,那丝亮光却又渐渐暗了下去:“可是……我没有印象了。”
他蹙眉闭了闭眼,像是对自己有些失望:“我只知道……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不太可能会在没有驾照的情况下开车,但是……我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重生之后,先前的绝大多数记忆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印象极深的事才能记得——这是他在坦白那晚就已经告诉过宋野城的事。
所以此时听到这话,宋野城也并不觉得意外,只理解地揉了揉他的后颈:“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顿了顿,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少顷后,才又试探着问道:“不过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开车上高速的时候,有没有人陪你?”
这回江阙倒是没有多少迟疑,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印象足够深刻,很快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