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世间本就这般,红尘逆旅,有人在路上走得痛快,就有人寂寞。
他比较倒霉,成为了寂寞无聊的那一类。
“我下个月回昆仑,”他起身,“你自便吧。”
“诶!诶——师兄,怎么突然散伙了,说好的要争做长安第一妖道呢——”
长安秋天深了,九月也即将过尽。
那天,他接了委托,到澧泉坊,有户人家要修建凉亭,他去帮忙选址,再做一些除尘涤秽,风水堪舆之类的简单法事。
要去的宅院位于澧泉坊深处,走尽一条长长的巷,才能看到那道古朴木门。木门没上漆,是最原始本质的颜色。门上没挂匾,也无瑞兽石狮一类,只在石阶边放了两盆金灿灿的菊。
玄虚子敲响了门,等了好一会儿,便有穿着粗衣的小童来迎。
小童擦着头上的汗,将他往廊上引,一边走,一边抱怨今天事多,忙得脚不沾地,应门才晚了。
“仙师,您顺着这条走廊,再下一处台阶,绕过假山,就是花园了。我那边还有要紧事等着,我,我先走了,劳烦您自己寻一寻……”
小童一溜烟跑了,玄虚子哑然看着他的背影。
这宅院的主人,实在是很有性格。从简朴的大门,到曲折幽深的回廊,以及随处可见的松柏秋菊,处处可见雅而不俗的设计。
玄虚子这段日子时常在朱门大宅中出入,也见识了那些皇爵高官所住是何等豪奢。而眼下这处宅院占地大,内里种植的疏竹兰草也并非寻常品种,显然是财力虽足,却未致力于精丽华美,颇有古拙之风,可见主人品味。
更何况,他一路行来,兜兜转转,除了起先遁走的那个童仆,其他侍女下人之类是一个没见着。这种做派,在澧泉坊这种豪门云集的地方实在少有。
大大小小的花园有好几处,但没有哪里是委托中所说有一方小池的。白衣青年背着剑,从种植着葳蕤兰草的阶前走过,衣角轻拂润着露珠的叶片,他终于迷失在了庭院深处。
所幸秋色正好,在这里徘徊并不算浪费。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拐角,玄虚子犹豫了一瞬,迈步便朝右走。
走两步,便是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子里有松柏和石桌,一个女子背对着他,正在练剑。
玄虚子猛然停住脚,他立刻想转身离开,但又迟疑要不要问路。
就在这犹豫的当下,那女子发现了他。
“喂,你是何人?”她大声冲他问。
玄虚子拱了拱手:“贫道受人所托,来此处净尘除秽。”
女子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托你来的人正是我。我想问的是,道长尊姓大名?”
“道号玄虚。”
女子笑了一下,点评道:“故弄玄虚。”她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入鞘中。
方才她练剑的时候,动作凝滞僵硬,气力也不足,可见并没有什么基础,但这个剑花挽得倒是漂亮。
“素灵说你剑法相当好,”她朝他抬了抬下巴,“教我学剑,我付你比看风水多三倍的价钱。”
玄虚子在这样的声响和秋色中,有了片刻的怔忡。他注意到女子的双眼十分明亮,像昆仑将将开春的时候,冰雪缝隙中融化又汇聚的泉水。
女子见他不说话,毫不迟疑地加价:“五倍。”
恰好一阵风吹过,头上悬着的护花铃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好像雨点滴落。
“好。”
玄虚子听见自己说。
那一天,在吹着凉爽秋风的小院里,玄虚子折了一条细细的竹枝教她用剑。
她手臂和腰腹都没有足够的气力,动作因此很难流畅轻敏,但她学得很认真,一招一式,都用了十成十的心去做,于是很快就有了领悟。
纤细翠绿的枝条点在她手肘关节上,她立即会意,原本要沉下去的剑势往上一提,反手一格,再斜砍出去,就是一招漂亮的“鹤归山”。
剑入鞘,女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素灵说的果然不错,你很会用剑。”
玄虚子说:“你没看过我用剑。”
“会教剑的人难道不会用剑?”她笑道,“你随便一指点,就胜过我苦练半个月,这点钱花得实在划算。”
玄虚子没有说话,他的“追涯”现在挂在腰间,来长安的三个月,从未出过鞘。
长安的气太杂,太浑浊,他觉得那样会钝了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