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灵带着两个小尾巴,急匆匆地赶到水塘边时,这里已经聚拢了好些人,闹哄哄的。
男人们和小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热闹,至于支撑着队里“舆论”半边天的娘子军们,则正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发动嘴皮子战争,“讨伐”玉秀她爸。
“个不干人事的背时老汉!说是玉秀要相亲的三队那家,有个爱糟践儿媳妇的继婆婆,玉秀不愿意,他就掴了玉秀一耳巴!”
“呜哟!这狠心老汉!这么大个女子,最重面子咧,咋个能这样子管教!”
“可不是嘛,个封建家长,还动上手啰……”
玉秀她爸立在一边,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糟心话,气血直往脑门上冲,但又不敢反驳,憋得一张脸紫红紫红的,有气的,有羞的,也有恼的。
至于何玉秀,被她妈和花婶子等几人团团儿围住,木呆呆的丧着脸,就像一段枯木,静静地听着她妈在耳边哭嚎,两眼失神,无声也无泪。
“呜~我的大女子呃,你个狠心的孽障哟,我端屎端尿地把你端大了,养成这副俊戚戚的乖模样,从来没有对你动过一指头儿,你就跟你老子置了场气,挨了一耳巴,就闭倒眼睛,硬是要往河里跳,你这是拿了牛角尖刀,往我心口上戳哟,是当没得我这个妈一样哟……”
何妈是个温口善面的女人,虽然平日里也有些偏向两个儿子,但对闺女也是贴心贴肺的,这次是真的被闺女给吓坏了,那哭声哀凄凄的,随着微凉的河风飘荡在水塘边。
而随着她的哭声,吃瓜人群里,讨伐玉秀她爸的声音更响了……
老何头:……
何玉秀原本还想继续“装死”呢,见她阿妈这般,赶忙去劝:“阿妈,你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嘛……”
正说话间,一个抬眸,就看到了额头冒汗的苏兆灵,心里觉得有些羞人,咬住了下嘴唇,期期艾艾,不好意思地唤了她一句:“小灵子……”
苏兆灵看着她身上衣服齐整干爽,一颗心也落了下来,“没事就好。”
说实话,这一路上,她还真怕这姑娘一时想不开,真干了傻事,就算她笃定这个时间段路上有人,何玉秀十有八九不会真出事,但眼下可是入了秋的,要是沾水着了凉,也够她喝一壶的。
何玉秀她妈还在嚎呢,当然,眼泪是已经没有了,眼圈儿却还是红丢丢的,她张了张嘴,原本还想继续干嚎,嚎出她和闺女的千般委屈万般可怜,嚎得让自家这个挨千刀的男人更加无地自容,猛的,一个沙哑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让她的干嚎计划只能收回了肚子里。
“这一天天的,又混闹哪样!政府三令五申,要‘立四新破四旧’,这第一样,就是要破除包办婚姻这种封建陋习!结亲结亲,结的是亲不是仇,闺女不愿意,就搧巴掌挥砣子(拳头),逼得闺女跳河!你这是老子啊,还是仇人?”
这熟悉的训斥声,无需看,众人就知道,是队长杨福全过来了,而他的身后,跟了一条小尾巴,是跑去告他爸状后,又一路跟着小跑过来的狗娃儿。
原本围拢成一圈儿的人群自发让出了一条路,花婶子等几个正哔哔哔的妇人,也乖乖地闭了嘴,杨福全走到圈里,横眉立目,气场全开,他先是看了小白菜样可怜兮兮的何玉秀一眼,跟着眉毛一拧,朝玉秀她爸看了过来。
老何头原本就有些无地自容了呢,这会儿又被杨福全这般盯着,更是不由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杨福全可不管他的好歹,张口又是一顿狠刮,那喉咙大得哟,兹怕站在对面的青溪山上都能听得到。
“你说你!是不是瓜!以前日子过得(diao)打板凳响,都能勒紧裤腰带,把嘴里的口粮省下来给娃儿!现在好了,闺女好容易大了,不在泥巴头滚了,能给你挣工分了,你倒耍起封建家长的威风来了?你这是要把我们队这段时间好容易得来的大好形势,作得脑壳朝下地朝天的翻个转儿了,你才安逸噻?”
还是那句话,队长一生气,后果很严重,何况,原本的舆论形势就是“墙倒一溜歪”地倒向何玉秀这边呢,这下更是好嘛,杨福全话音刚落,所有人就像看阶级敌人般,biubiubiu地向玉秀她爸射“子弹”。
最起兴的,当属花婶子,毕竟原本她就意犹未尽呢,这会儿更是一脸兴奋地跟在杨福全后头拱起火来,就是这火嘛,拱得有些过头了,颇有几分拉虎皮扯大旗的架势。
“就是,这包办婚姻,就是个大祸害!该斗争!老何头你这么搞,是成心要其他队看我们队的笑话不成,这万一要是被当成坏典型,上报了公社,再上报到中央,让领袖晓得了,那我们队,还要不要脸了?”
苏兆灵:……我去!花婶子这信口开河的程度,是被东风快递威胁要送货上门的级别吧?
杨福全的训斥也就罢了,丢面子而已,相比之下,花婶子的信口开河,就着实吓人了,莫得办法,这年头就是如此。
所以,原本心里还对自家男人存着怨气,有心借此机会给他点火色瞧瞧的何妈,也不淡定了,脸色刷地煞白,所有的怨气顿时化成了深深的担忧——这罪名太大,她男人可扛不起!
她赶紧捅了捅自家男人:“死鬼,快点说话啊!”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何爸反应过来,缩了缩脖子,嘴唇都哆嗦了,结结巴巴的,赶紧向杨福全表态。
“队……队长,我可没有这样的坏心思……我,我就想着,找,找家劳力壮的,让我家玉秀,从草窝窝里跳到福窝窝里,我,我真的莫有搞封建包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