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然心里不忿,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最后,还是只能咬着牙,再次一头钻进了仓库门前排队的人堆里……
当天,两人挑着空箩筐,攥着比往时薄了许多的钱回去时,苏莽子咬了咬牙,恨恨地道:“忒娘的,等回去以后,老子就去跟队长请假,要个证明,挑到县里头去卖,老子就不信了,没有了张屠户,就要吃带毛猪!”
队长这人虽然原则性强,但只要你平时表现好,偶尔一次请个假忙点家里头的事情,他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那次,苏莽子很容易就请到了两个人的假,还拿到了队里的证明书。
那晚凌晨三点,他们两个肩上挑着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出发了,终于赶在早上太阳初升的时候,到了县城,在“黑市”把那两担子春笋,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今年,他之所以没有再上竹山狠挖笋,一方面也是他原本就有些懒散,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拖累苏莽子,毕竟,那次上县城,因为他,中途又多休息了好多回……
今年,苏莽子依然到县城卖笋了,同行的还有队里几个壮劳力,但不晓得是不是他们身上带着队里开的介绍信,倒是没有听说挨县管会抓的事情,而且,前段时间,傅敬疆带苏兆灵他们来县城耍,回去后,也没听他们提起“黑~市”在抓人……
苏兆安大概说完,白继峰难得地多看了他一眼:“你这人,倒是也有几分仗义,还晓得不好拖累人家……”
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的苏兆安:“呵呵!”
白继峰继续道:“其实,这些人也不是每天出来的,也就是今天你倒霉,硬是撞上了,不过,你也不是专业的投机倒把分子,问清楚了,喊人过来把你领回去就完了,不像我们,挨抓了就是一个挂黑牌游街!”
白继峰说得轻描淡写的,苏兆安却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白二哥,你……你……”
苏兆安“你”了老半天,那句“你竟然是投机倒把分子”,硬是说不出来。
白继峰却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就是专业搞投机倒把嘛,有啥子说不出口的……”
白继峰在内心里长叹一声,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个生产队,同样有各自的无奈。
他原本就是那种“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三丈”的直性子,加之苏兆安也不是那种鬼里鬼气的人,所以,他也同样没瞒他,直不隆嗵地和他来了个交心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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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白果树队,山高林深畜生多,据说,村子还是当年老祖宗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蹲下来拉个屎,都有蛇戳屁股,去河里洗个澡,还能遇到喝水的野猪,要是人多又艺高胆大的,还能赤条条地高翘着两瓣屁~股,一摇三晃地扛回一头大畜生。就是哪,没田地也少,年年山上的苞谷熟了,要是没人守夜,野猪就能给你一晚上都糟蹋光了,等收了苞谷豆子,还要挑着担子翻山越岭地跟人家田多稻子足的生产队换上几斤大米,好过年过年的时候,吃上一顿稀的。”
白继峰扯了扯嘴角,虽然脸上的表情是笑的,但那笑容,却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苦涩。
“这个时候,人家生产队都在忙着夏收夏种呢,我们荒山秃岭的,就零零散散的那么一点地,收成也是稀稀拉拉的,我们家里五口大活人,要不想着干点其他活路儿,就靠队里赚的那点钱粮,不用等到来年救济粮下来,一家子就先断炊了!”
今天的白继峰,似乎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而苏兆安的到来,恰逢其时,所以,他继续蠕动着嘴唇,向苏兆安叙说他的“活路儿”。
“都说钱钱钱命相连,鬼想钱爱令牌,端公想钱跳起来,干投机倒把,吃点苦冒点险,起码能串下几个活钱儿来!我先在我们大队收豆子,每斤豆子三毛钱,再把豆子挑到一些不种豆的队,跟人家换成玉米,一斤豆子能换1斤七两玉米,而县城‘黑市’上每斤玉米能卖三毛钱,这样一来一回的倒腾,我一斤豆子就能挣7两玉米的钱。”
白继峰直直白白跟苏兆安倒了个底朝天,听完他的话,苏兆安脸上的佩服之色油然而生,不由朝白继峰衷心地竖起了大拇指。
“白二哥,你厉害!佩服!”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夸自己的好话。
白继峰听到苏兆安发自肺腑的彩虹屁,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了一丝愉悦的笑脸,虽然这一斤豆子赚两毛一分的中间差价,委实辛苦得很,但他觉得值,毕竟,像他们这种人,啥都缺,就是不缺力气。
想到今天的赚头,白继峰愉快地发出一句轻笑,至于为了救苏兆安,被他丢在路上的扁担和筐子会不会被其他人拿走,他一点不放在心上,那种东西,家里头多着呢,倒是——
他看着苏兆安,猛的想起来,“你不在公社卫生院,跑到县城的黑市,来干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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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白继峰的发问,苏兆安赶忙从随身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两本书来,一本是《药性歌括四百味白话解》,一本是《跌打伤科医药大全》,这才向白继峰不好意思一笑,娓娓道来。
“今天不是礼拜天嘛,卫生院休息,我原本想着回家的,但听郑医生说,像我们这种培训的,要是半年内学不好,考试过不了关,还要被送到隔壁县城再学一轮,所以我就想着,多看几本书多点把握……”
“好容易来了一趟县城,我又想着,我现在吃饭住宿也不用钱,还有每天3毛钱的补贴,是该给家里弟妹添点东西,这才想着拿钱换点布票……”
苏兆安说到这里住了口,再次朝白继峰不好意思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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