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继峰拖着苏兆安,在江滨路附近的巷子里和县管会的人打游击。
他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油耗子般,带着苏兆安这里蹿蹿,那里拐拐,那熟悉的程度,和钻他们队的鹿曜山一样一样的,很快就消失了身影,惹得那几个“尾巴”只能对着空气骂骂咧咧。
警报解除,两人在路边郁郁葱葱的老榕树下停了下来。
苏兆安两腿颤颤,大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树下,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和他们队里那头拉着破车爬坡顶的老牛也不差什么了,看得白继峰嘴角直抽抽。
这小神医,医术不错,模样也不错,就是这身板太蔫吧了,瘦得像麻杆,走路像鹭鸶,白瞎了这一双大长腿,这要是生在他们山里,莫说打野猪,连个兔子都撵不上……
苏兆安可不知道自己被白继峰向苏兆灵一样。也归入了“弱鸡”这一行列,以致于他后头狗胆包天地想要打白铃兰的主意时,被白家三兄弟好一顿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当然,这是后话。
这会儿的苏兆安,稍事休息后,终于缓过气来,偏着头对着白继峰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正好有一道穿透了树叶缝隙的大阳光爬进他的眼睛里,让他一张晒不黑的白净脸,更显剔透。
“白二哥,刚才,谢谢你了!”
白继峰嘴角的抽搐程度更严重了!
夭寿咯,一个大男人,长得这般细有个x用哟!
像他们三兄弟,哪个不是嗓门一提,声音就在深谷间迸溅的大男人,就是这样,他和老三都还打着光棍咧,这小神医要是生在他们山里,估摸着倒是能得姑娘们的几个媚眼儿,但就怕要被女方的家长嫌个要死……
不过,他虽有些看不上苏兆安的瘦弱,但对于苏兆安这个人还是蛮认可的,故而,他爽朗地摆了摆手:“这才算点啥子事,你上次不是也帮了我们家幺妹儿嘛!”
苏兆安依然一脸的感激。
“那是两码事,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生的天职,但今天,你是实打实地帮了我。”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笑,心有余悸地道,“我不晓得现在抓投机倒把的形势这么严了,县管会抓人这么厉害,我去年还来卖过春笋……”
公社卫生院平时定有本地区的报纸,苏兆安在报上其实有看到过这方面的报道,有一篇还是地区革委会主任关于将市场问题提到路线问题高度对待,“撵集封市”的讲话,大意如下——
“什么是资本主义?偷偷摸摸在‘黑市’搞产品交易,严重违反了国家的粮食政策,抬高了私价,就是资本主义,是一种严重的剥削行为……”
“按一个公社一个‘黑市’算,一个县城有多少‘黑市’,一个地区又有多少‘黑市’,这里头聚集了多少劳力,搞了多少黑交易!把这些劳力组织起来,可以修多少个水库!把这些‘黑市’砍掉,可以建多少个食堂……”
只是,看归看,了解归了解,苏兆安还是低估了形势的严峻性。
苏兆安性格向来有些单纯,只要他认定你是个仗义值得信赖的人,立马对你巴心巴肝或许不可能,但畅所欲言还是可以的,故而,就把他也来“黑市”投机倒把过的事情,跟白继峰倒了出来。
每年春三月,都是山上春所最鲜时,也是社员们挖笋的好时节,这就导致了那段时间,春笋扎堆儿上市,供销社里那个黑心的瘦猴脸儿主任,回回趁机把找各种借口,把笋价踩到泥里,很难卖上价。
去年,因着那天赶场时,他起得晚了,路上又停停歇歇的,苏莽子为了等他,同样错过了时间,等两人赶到公社时,食品站收购竹笋的仓库门前,已经人如潮涌,挤得那叫一个一塌糊涂。
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时,一问价,却是比人家早上的被整整压了两成的价格。
苏莽子是个暴脾气的,当场就和那收购的人争论了起来,人家趾高气扬地乜了他们一眼,满脸不耐烦,声音也是难听得很。
“就是这个价,爱卖卖不卖就出去,莫挡着后头的人,贱相!”
公社这些收货的,别看连个眼屎官都谈不上,却是牛气得很,谁卖的货是好是孬,是香饽饽还是臭虫虫,就由他们眼睛一瞅,嘴皮子一碰,妥妥的一言堂。
要说,要不是这最后一句骂人的话,苏莽子也许发完火气,最后心里再舍不得,还是会按照这个跌价卖了,毕竟挑都挑来了,难道还要挑回去不成?再说了,家里头还有几百斤呢!
可那句刺耳的一句“贱相”一出,他和苏莽子顿时就像是王八钻进了灶坑里——憋气又窝火,要不是他死死地拉住了苏莽子,对方早冲上去跟那人凭力气干事了。
不过,无论如何,都注定了吃亏的肯定是他们,毕竟,在公社里打供销社的人,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对权威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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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他满脸愧疚:“都怪我不中用,累得你也跟着来晚了……”
苏莽子虽然还气得眼睛暴突,下唇直打颤,却一点责怪他的意思都没有:“这跟你有啥子关系,明明是供销社那起子黑心肠的不干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