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疆当兵那年,整个开山口大队只有一个招兵名额,接兵首长在他们一群排成一排,等待被挑选的适龄小伙子中,是如此说的——
“我们要挑选思想好、品德好、身体合格、有文化的最优秀的青年,来充实我们的革命队伍!”
傅敬疆能在众多你挤我我挤你磕磕绊绊,热闹得像一滚粥的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各方面的素质自不待言,何况,现如今的他还是本地人口中的“有前途的人”。
按照大家伙的说法:“当兵提了干,就算转业回来,端的也是国家饭,吃的商品粮,祖宗三代都跟着亮堂,媳妇儿都不用四处央人找,人家闻着味儿就主动送上门咯!”
这年月,队里的年轻后生们好些《婚姻法》规定的年纪一到,二十岁就早早成了亲,再晚一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就算还没成亲,也早早就定下了姑娘,要不然再晚两年,就成老光棍了,人家正当的媒人说亲,都会绕过你家门,毕竟——
“队里啥子都缺,就是不缺光棍儿!”
所以,从两年前傅敬疆22岁开始,傅存海往部队里给他写信时,没少打探他的口风,说好些个人家都想着跟他说亲呢,对于这些,傅敬疆全部都一一回绝了,也没闹出什么不好听的动静来,毕竟,傅存海向来是个拎得清做事也有章法的人。
也因此,傅敬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同样是干脆利落的拒绝,却拖泥带水地沾上了这么一朵莫名的“桃花”。
傅敬疆可不知道他和姚素香其实还有过“一面之缘”,更不晓得人家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在他看来,两人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姚素香对他豪不掩饰的脉脉含情的双眸。
所以,对于姚素香这副好似被他“辜负”了的委屈模样,他虽然有些“坛子泡萝卜——摸不到薑(疆)”,但也品出对方话里对苏兆灵的怪味儿来了,这让他心里一时间不舒坦了起来。
小灵子,这是被他牵累了吧?
想到这里,他往姚素香看去时,神色异常的严峻,目光锐利,面冷,声音更冷。
“我不知道你今天拦着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刚才说的那些话,那么我不介意告诉你,苏兆灵是我对象,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更是我巴心巴肺喜欢的人!你今天这些话对我说说就算了,但我不希望你再拿这些话去污她的耳朵!”
本省的妹子,由着性子“野份儿”起来,能让人瞪目结舌,辣飞儿辣飞儿的,当然,男人横下心肠板起个棺材脸来,也能让人瑟缩一抖,麻飞儿麻飞儿的,就比如这会儿的傅敬疆,那模样妥妥的就是“三九四九中心腊,河里冻死连毛鸭”。
姚素香被他这番“变脸”冻的,不由哆嗦了一下,脸蛋儿憋得通红,张了张嘴,却发现舌头像是不会打弯儿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说话,傅敬疆却又继续开口了,声音依然冷嗖嗖的,就像数九寒天灌溉渠里结的一层薄冰。
“至于你说的开亲,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想过,也在第一时间,就表明了拒绝的态度,我自认做人做事堂堂正正,没有欺骗亏欠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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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五官英挺,军装洁净,红帽徽红领章,是她喜欢的模样。
偏偏,话里话外的,都是对其他女人的维护,这让向来心高气傲从未受过委屈的姚素香,被深深地刺激到了,她脸上一时间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委屈、不甘、难堪、酸楚……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眼睛都红了!
要说“怜香惜玉”,傅敬疆骨子里还真是没有,也从未实践过。
主要是,他认识苏兆灵以来,这姑娘就没有给过他表现“铁汉柔情”的机会,所以,对于姚素香,他就更不可能有这种自觉性了!
故而,他甩下这句话后,就不再看姚素香一眼,利落地攀上陡山,噔噔噔地大跨步而去,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疏离、硬得像石头的背影。
姚素香眼圈儿更红了,自打记事起,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冷遇!
这年月,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的权利,都是大得惊人。
在黄岭大队,她阿爸虽然只是个贫协主席,比不上大队支书有地位,但当年也是跟在他大伯身后闹过革命的老资格,加上她大伯在公社的地位,从来就没有人敢在她家人面前“拱卒子”,这也养成了姚素香心高气傲的性格。
她今年19岁,在队里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傅敬疆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恋爱”感觉的人,没想到这个男人却硬是不接她的茬……
昨天晚上,姚素香翻来覆去地纠结了大半夜,心里头一直没有歇气,越想越不甘心,要是傅敬疆看上的是哪个大队支书甚至公社干部家的女子,她还莫得那么难受,偏偏是苏兆灵!
就像表姐闫秋萍说的,那一家子就没有个出息的,不论是苏兆灵,还是她那个曾和她同学的大哥苏兆安,学习成绩好倒是好,但有啥子用呢,这年头读高中、大学甚至是招工,啥啥事都靠推荐,成绩再好也是枉然。
那两兄妹,也就是靠着一张脸,能让人多瞅两眼,啧啧两声罢了!
但她也不差啊,按照她阿妈的话来说:“脸蛋儿红扑扑,细皮子嫩肉白胖胖的,富态着呢!”
何况,在她看来,傅敬疆定然不是队里那些只会盯着姑娘脸盘腰身瞅的二流子!
越往深里想,姚素香就越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在鸡叫二遍的时候,终是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