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所处之地,就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漫天都是青色的,黏湿阴冷的雨雾顺着墙根,渗入了砖石里,形成了一团团斑驳的水痕。似乎也渗入了脊骨中,让人轻微地打着哆嗦。
桑桑的眼神有几分闪躲,黑葡萄似的眼珠往旁边溜去,小声说:“我、我哪有躲你啊,我们不是昨天晚上还一起吃饭吗?折容,你想什么呢?”
尽管桑桑很想有底气地反驳他,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拍一拍江折容的肩。无奈,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她根本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而表情诚实地出卖了她的内心。
江折容盯着她的表情,确切来说,是盯着她那张正在吐露谎言的柔软嘴唇,目如湖潭,幽寒而深不见底:“没躲吗?”
桑桑摇头如拨浪鼓,按捺着心虚。
虽然她确实在躲着江折容,但这种情形,打死她都不会承认的。
江折容的嘴角微微一挑,轻轻地问:“那在飞天花灯节前,桑桑说的下次再找我出去玩,还算数吗?我等了你很久,都没等到‘下次’。”
原来江折容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吗?桑桑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松了口气。
可是这事儿也不好解释。换了是以前,她基本每一天都会去找江折容玩耍,根本不会区分什么“这次”、“下次”,自然也不会产生很久不见对方的概念。
而他现在之所以产生了这样的感受,恰恰说明了,她在躲避他。
可是,江折容不是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背后的原因么?
难道说……他已经怀疑她知道了真相,所以才故意这样问,来试探她的态度的?
那些不该发生却已经发生了的暧昧亲吻,沿着脊髓,渗入了回忆的笼里。
桑桑手足无措,有些臊,也有点恼,心跳的节拍也乱了,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用过的借口,急中生智地挪用了过来:“因为我最近在忙正事呀。等下次……反正就是过段时间,我闲下来了,就会来找你玩的,我保证。”
“做正事?”江折容的神情在一刹那变得十分难看,如阳光下聚拢了挥不散的阴翳,尖锐,怨愤,不复冷静:“又是那些生孩子的事吗?”
“我……”
话没说完,她的后背就抚上了一只手,压着她的腰,往前一按。她的整个身体,被迫前行了半步,被江折容搂入了他的怀中。他抱得是那么地用力,桑桑只能仰直脖子,才能勉强呼吸。
“桑桑,为什么偏偏就是兄长?”江折容的声音在大雨中不甚清晰。他似乎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按着她的后脑勺,但呢喃中蕴藏的苦闷与不甘,却藏也藏不住:“先来的人是我,先和你亲近起来的人也是我,就连你喜欢的这张脸,也是我先出现在你面前的。三年后,你之所以照顾我兄长,也是为了向我报恩。可最后,明明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你还是选了他。”
这一句句直白的话语,如同魔咒,和着雨丝织成了丝线,缠绕着桑桑的心,勒入了血肉里。她气息颤抖,揪住了他后背的衣裳,小声说:“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选他’,只是请你哥哥帮个忙而已。我不找你,是因为……是因为不想麻烦你。你身体不好,我想让你多静养……”
“你的事,我从不觉得麻烦。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修为了。”江折容打断了她,掌心微一用力,覆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更紧实地压向自己怀中,语声平静地挑破了事实:“如果我修为还在,你每天晚上会来的地方,就是我的房间了,对吗?”
双生子一母同胞,相互之间的连结,天生就比普通骨肉血亲更强,如同镜里镜外的另一个自己。很多时候,无需言语,就能遥遥感应到对方的心意。
所以,当江折容第一次注意到江折夜望她的眼神,心脏当即一沉。
他感觉到了,兄长和他一样。
那是一种,渴望得到某种东西的眼神。
从小到大,他们兄弟几乎没有分开过,过一样的生活,上一样的课,练一样的剑法,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喜欢上同一个东西了。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为了争夺一个东西,而衍生出无法调和的矛盾。
毕竟任何东西都能找到替代品。没有替代的,也可以共同分享。
江折夜只比他先出生一小会儿,却一直表现得比他成熟很多,自幼就肩负起了保护者的角色。他们的父亲常年闭关,母亲和祖父母又不在了,在那样一个复杂的大家族长大,过的日子,自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正如再祥和宁静的河面,也会藏着危险的杀机。如果没有兄长,自己多半是无法平安无忧地长大的。
兄长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哪怕是为兄长豁出性命,他也无怨无悔。
所以,江家事变时,即使知道很可能会死,他也没有半分犹豫,为兄长挡住了杀劫。
这一挡也的确去了他半条命。江折夜耗尽心血,熬得憔悴万分,才将他从死亡线拉了回来。
而付出的代价,是他的修为。
他成了一个再也不能拿剑、不能有激烈情绪波动的废人。诸多煎熬,无法一一言表。
为了活下去,还得倚仗兄长不断地外出寻找强大妖魔的内丹。
但江折容不后悔。如果他们兄弟一定要有一个人受此折磨,他愿成为那个承受的人。
从小到大,兄长已经为他承担、退让得够多了,也该换他来报答。
而且,兄长为了给他续命,不得不多次以身犯险,何尝又不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