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住的,他开始去街头听热闹。
已入腊月,大家都在讨论皇帝是不是要在南京过年,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要返京的消息;讨论皇帝回京是否会路过沪州,夸耀沪州风景无限,既然顺路,皇帝或许会在此停留;讨论今年年关皇帝会如何庆祝,开年之后是否会开宫选秀,据说沪州知府的女儿早早备好,就等一纸皇令,便要进京去。
谢霖总是在旁边沉默地听着,他混在一众吴侬软语的婶子中间,偶尔官话搭腔,实在突兀,可他经不住诱惑,每每路过,都会停留。
全当是戒断反应吧。
谢霖宽慰自己,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感情,如今得了对方不再纠缠的诺言,多少还是要习惯一下。
只是皇帝回京的消息迟迟没有,沪州到底偏远,他所在的村落更是与世无关,谢霖实在忧心纪渊腿伤,正巧听闻隔壁婶子前几日去南京瞧病,今日回家,谢霖犹豫整整半天,终于决定换身衣裳,前去探望。
他将身上的灰袍换做平日常穿的白衣,又备了些探病的礼道,向来不善与人交往的谢先生,敲开了隔壁的院门。
前来应门的是阮姨的儿子,人高马大,平时在外打工,大约是前些日子母亲生病,专程回来带母亲去了南京,这些消息都是谢霖从村头婶子们嘴里听到的,他向对方表示来意,男人热情开门,请他进去。
谢霖压下心中忐忑,想着该如何与人沟通,可一进屋门,阮姨瞧见是他,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震惊道:&ldo;你可算回来了!&rdo;
之前谢霖同纪渊乘水路去南京,对外只说回家探亲,周边邻居当时还笑眯眯地同他告别,却没想到阮姨见到他,居然如此震惊。
老妇人撑着坐起,仿佛连病都好了,涨红着脸对谢霖说道:&ldo;谢先生,你家可遭贼了!&rdo;
原来,在他走后的当天夜里,便有一伙黑衣蒙面人闯入家中,听说翻天覆地折腾个遍,阮姨躲在自己院墙边瞧着,结果被人发现,对方刀架在她脖子上逼问谢霖在哪,老人自然哆哆嗦嗦说不出来,后来对方警告她不许将此事说出去,那一夜她受了惊吓,连夜盗汗才生了病。
&ldo;那屋里院里,全被翻了个遍,你那些花啊草啊的,都被踩了,&rdo;阮姨讲着,脸上露出痛心的表情,她知道谢霖多么宝贝那些菘菜,&ldo;可非但如此,后来又过了两天,又来了一波人。&rdo;
说到此,老人脸上愈发疑惑。
&ldo;这波人好像不是偷东西的,老大是个瘸子,走路不太利索,他们帮着把院子都收拾了,那瘸子还自己把你那些菘菜种好。
&ldo;一看就和你一样是个新手,一块菜地种了两三天才种好。&rdo;
瘸子,种地,比离开时小菘菜苗,与习惯中位置不同的小物件……
从阮姨家出来的谢霖大脑昏沉,那黑衣人大概与水路刺杀是同一批,而瘸子除了纪渊还能有谁,自己错乱的记忆并非因为所谓思念,而是在未知之中经历破坏与重整谢霖回到家,望着眼前整洁而欣欣向荣的小院,终于察觉这院子到处都是精心营造出的模仿和相似,从各种物品的摆放,到不知为何焕然一新的用具,以及虽小却长势茂密的菜苗。
男人拖着伤腿种地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是因为自己怨他带来的那些灾祸,他才想暗地里将一切恢复原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吗?
他心中苦涩,在菜地边呆坐,黄昏时阿福回家,见到谢霖正对着菜苗作思索状,凑上前去。
&ldo;你觉得这菜小了吗?&rdo;
谢霖忽然问他,小孩这两天正被某人缠得烦,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小事,于是摇了摇头。
&ldo;那你觉得院子里有什么变化吗?&rdo;阿福又摇头。
谢霖垂眸苦笑,纪渊将一切伪装的太好了,若非有邻居相告,他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曾经那个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的小孩,今朝一切终了,却躬身亲自护起了他的菜苗。
谢霖慨叹造化弄人,可被戏弄的不止是纪渊,还有自己。
他不再去街头旁听,每每路过,他都愈怕自己生出些不该有的愚蠢念头,明明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好不容易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自救的念头使他回避一切与纪渊有关的消息。
可皇帝返京,游筠要伴驾同行,男人与主仆俩告别,谢霖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紧接着,大街小巷都开始讨论这件事,临近年关,皇帝终于启程,御驾浩浩荡荡行至官道,沪州在其必经之路。
谢霖从听到返京消息那一刻起,便不由自主地计算他们什么时候会路过沪州,可他又厌弃自己心中那些难明的向往。
他终日矛盾,脊背上像长了一根机敏的羽,每有风吹草动,都会怀疑是否是纪渊前来‐‐但是没有。
他又失眠,听屋外风声,想着或有脚踏树枝,或有鸣马止蹄,那都是纪渊到来的声音,他会愿意出门相见,就算是最后告别‐‐他始终对不辞而别耿耿于怀。
很多次,谢霖慌里慌张地冲出门去,只穿一件单衣,冬日冷风灌入怀中,很快地带走身体温度,留下抱冰一样的寒冷,可再没有人从暗处出现,要他快回屋去,小心着凉,感染风寒。
他心中不忿,不信纪渊不会来见他最后一面,不信他不会关心自己穿着单衣在夜里乱跑,不信自己明明听到马蹄啪嗒,可跑出门去却只看到自己的那匹棕马安安静静呆在马厩,见着主人狼狈,点头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