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悬拉住他的力道有所缓和,但不多,他仍按着裴迁,怕他躲远了。
见那人半晌没有再开口,周悬试探着问:“是亲兄弟吗?”
“有血缘关系,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周悬忽然记起裴迁曾说过,能管住他的人除了他哥就是他老婆,当时提到的哥哥应该就是他们现在聊起的这位。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家庭发生了变故,父母双亡后我无家可归,逢哥那时候还年轻,未满十八岁的他没有能力抚养我,几番周折后,我辗转被送到了亲戚家,逢哥则回到了他母亲那儿,我们兄弟一别,很多年都没有再见面,直到收养我的那家人出事。”
裴迁望着周悬,光是看着他的神情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在想,在饭菜里下毒杀死那一家人的凶手会不会是我,对吗?”
周悬否认:“没有。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确实是有想过,但现在绝对没有。”
裴迁轻哼似的笑了一声,“不是我,虽然那个家庭对我并不好,用一个侮辱性的名字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但我对他们的恨远远不及要杀死他们的地步,我一直觉得人的心是小的,能包含的情感是有限的,所以当我有更该恨的人时,他们那点小打小闹就不值一提了。”
周悬恍然大悟,原来裴迁这个听着有些奇怪的名字真的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如果这个名字是收养裴迁的那家人为他取的谐音……那也太过分了。
“裴迁,音同赔钱,他们一直觉得我是个赔钱货,也正因如此我才能躲过一劫。那家人会死,完全是因为他们疏于对儿子的管教,这人年纪轻轻就嗜赌如命,在外欠了高利贷还不起,又说服不了父母把房子给他,为了那点遗产干脆下毒杀死了老两口,一家人的结局都很可悲。但我必须承认,在儿子的死上,我确实不是无辜的。”
周悬抓着裴迁的手收紧了,有些紧张。
他真的很怕裴迁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他希望裴迁是清白的。
那人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似的,依旧机械性地讲述着,就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他家的儿子是个脑子不怎么好使,又没接受过教育的蠢货,杀死父母后打算把他们的尸体藏起来,把房子丢给催债的人就跑路,用现在的话说,我那时靠嘴炮把儿子逼上了绝路,让他觉得自己无路可逃,比起被讨债的砍掉四肢再埋到深山里,他更想保住自己的全尸,之后也吃了有毒的蛋糕,和他的父母一起死了。我啊……”
他苦笑着将周悬抓住自己双腿的手推了下去,眼里满溢着麻木的绝望,“现在想想,连我都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个可怕的小学生,面对死亡能那么冷静,一点都不会感到害怕,甚至冷漠地把人逼上绝路,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我眼前。”
他瞥着周悬的反应,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出厌恶、嫌弃一类的情绪,这让他有些意外,“你都不觉得这样的我恶心又可怕吗?”
“你为什么不害怕?”
周悬的反问让裴迁有些发懵。
那人追问:“你不害怕一定是有原因的,在你说出原因之前,我不会只因为这个结果对你有任何偏见。”
裴迁的目光透着些许无奈,“你不会是恋爱脑吧。”
话虽如此,这样真诚的单方面情感输出真的让人很难抗拒,裴迁觉得自己被冰封已久的那颗心似乎在被炙热的火球包裹,逐渐融化……
他承认周悬说对了,那个原因,的确有,而且非常残酷。
裴迁垂着眼帘,不自觉地握了拳,他在奋力抵抗内心深处那个执着于封禁自己的灵魂,努力说服自己迈出那关键的一步,向朝他走了九十九步的周悬靠近。
“因为我,见过自己父母惨死的模样,那时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后来看到的很多惨状都引起不了我情绪的波动和共鸣,让我变得冷漠又无情。”
裴迁一直坚信物以类聚,他这性子跟周悬那样的小火炉是不一样的,对方认识了真正的自己后应该也会改变对他一直以来的看法,做出正确的决断。
但一想到那人将对自己滤镜破灭,难得给予他的情感也会随之消失,他心里还是有些落寞。
他没想到,周悬面对千疮百孔的他非但不嫌弃,反而是拥他入怀,将最温和柔软的东西给了他。
被那炙热的体温裹挟,裴迁能感受到禁区的寒冰在渐渐融化……
“抱歉,不该让你回忆这些的,不要勉强自己,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的,我不会再逼你开口了。”
在此之前,周悬铁了心想知道裴迁到底隐瞒了什么,可当窥见真相的一角,发现被掩盖的是混着血与泪的伤痕,他怎么都不敢强制那人了。
他抱着裴迁,那人没有反抗,但也正是这种极度违和的平静和冷淡才让人心疼,不难想象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也曾癫狂崩溃,鲜血凝结成痂,才有了现在的麻木。
但他现在做出的弥补已经来不及了,一旦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曾经被尘封的记忆就会像潮水一样淹没被苦难折磨多年的人。
裴迁没有停在这里,他双目无神地继续说道:“之后我回到了逢哥身边,那时的他已经成年,我跟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被他带到了一个新的家庭,在那里重新开始了生活,我开始接受高等教育,养成了正确的三观,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年,在很平常的一天,我发现一向正直善良的哥哥做了一些……让我颠覆印象,非常崩溃的事。”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情况,裴迁依然会觉得浑身发凉,冷汗直冒。
但与以往独自咀嚼这份痛楚的感受不同的是,此刻他被滚烫的爱意裹挟,不用再惧怕那刀割般的剧痛。
“总之,我发现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渡鸦,而且是亲自夺了硬币,被‘坤瓦’认可的真正渡鸦,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一身份意味着什么,只记得他很慌张,想让我闭口不谈,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怎么可能?在我的坚持下,他默许我去接触了那些危险的秘密,我越陷越深,渐渐明白了自己这些年遭受的一切是为什么。”
裴迁越是平静,就越是让周悬心疼。
他一定也曾歇斯底里过无数次,才能凝固血与泪,将这如此淡然的一面展现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