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外的走道里传来脚步声,符旺的眼神微微一顿。他似乎听出了这脚步声不同于每日送饭的狱卒,不禁缓缓转头向门口望去,正好对上了外面卓钺的眼睛。二人隔着牢房的栅栏相望片刻,卓钺笑着提起了手中的食盒:“牢饭不怎么好吃吧?我来陪你喝两杯?”他掏出钥匙进了牢房,盘膝在符旺对面坐下,从食盒里掏出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符旺的目光在酒上停了一下,淡淡道:“这该不会是我的砍头饭吧?”“如果我说是呢?”卓钺给两人斟上酒,“你看这菜色还满意不?”符旺抬杯抿了一口:“酒不错,配我足够了。”卓钺哈哈一笑:“你这人,实在是变了不少。还记得你刚入营的时候,动不动便嫌弃饭菜不可口、衣服不保暖、住宿不舒适,如今都到了这辈子的最后一口饭了,却反而不挑剔了?”符旺平静道:“人都是会变的。再说,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当年在家乡享用的那些锦衣玉食也并非是我自己挣来的,所以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当年他所坐拥的舒适生活,全都是他最厌恶愤恨的人给予他的。他之所以选择北上做生意,便是想自己闯出一片事业,让别人瞧瞧他并不是受祖上恩荫的废物。然而经年蹉跎,他不仅没能闯出天地,还流落牢狱。或许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期望太高了。可能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能有所作为的人,却又不甘平庸,总抱着一丝对未来的幻想与命运和生活死磕,最后才越活越狼狈。如果当年他不把家族的轻视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做一个废物;如果他不把军中众人的侮辱栽赃当一回事,老老实实地忍气吞声,或许还能活得比现在好一些。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徒有一口气,却没什么能耐了。卓钺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张老黑当那个传信人?”符旺一愣,随即露出了几分不耐:“怎么还来问这个?我不是早说了,如果张宏和草原人直接联系实在太引人注目,所以——”“这解释根本站不住脚。”卓钺一针见血道,“你大可以让那草原商队直接带信给张宏,反正那封信是用特殊药水写成的,不用火烤根本显现不出字迹来,不会泄漏机密。”符旺一滞,皱起细眉:“我烦张老黑行了吧。把他也扯进这件事儿来,最后事发了兄弟们一起掉脑袋多痛快。”“你这人,说句真话好话会死么?”卓钺骂道,“你就直言说一句,你是为了张老黑不行么!”符旺猛地住口了,脸色渐渐有些苍白。卓钺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符旺,沉声道:“是草原人要挟你的吧?不帮他们偷火铳,就不给张老黑治病?而你为了保证巫医不会在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反悔,才逼迫他们将通信的内容写在药方的背面,这样只有巫医一直给阿丹珠治病的情况下,才能顺利与张宏联络。”符旺的嘴唇忽然颤了颤,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卓钺叹道:“旁人有一分好,都会夸大成十分;为何你做了十分好,却要隐瞒到一分呢?”符旺脸色苍白,无神地呆坐了片刻后才嗤笑了声:“……我乐意。”卓钺无语了:“你这性格,真是欠揍。”符旺扯了扯嘴角:“反正马上就要掉脑袋了,这种事儿说不说还有什么意思?你陪我喝酒送行,就说点儿让人开心的事情好不好?”卓钺持杯,忽然笑了:“这顿酒的确是要给你送行。却不是送你上刑场。”符旺愣了:“……什么?”“我已和王戎商量过了,你虽通敌,却并未作出任何实质性叛国的举动。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免除一死后带枷发遣。”符旺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卓钺。卓钺笑了,又道:“这天下只有两个发配犯人的地方,一个便是这应州附近,但若将你发配应州是不是有点儿太便宜了?至于另一处在哪儿,你应该知道吧?”符旺喃喃道:“……在南地。”在距此千里之外的南方。在他的家乡之旁。“是了。”卓钺笑道,“而且为了监督你受到该有的、足够的刑罚,我已经申请做了你的押送官,亲自押遣你南返。”符旺浑身都微微发起抖来。他猛地抬头瞪向卓钺,双目微红,狭长的眼眸圆睁,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背叛了你,你却还要给我机会,送我回家乡去?卓钺耸了耸肩:“人行歧路,本就是常有的事情,犯了错就得有机会重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