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某天午后,就是那个男人牵着自己的手,行走在慕尼黑市郊的林中小径。
那片森林之古怪,让她时至今日仍印象深刻。
参天的松杉环绕着浓重的雾气,恰似一层厚实的帷幕,不但阻碍了阳光的照射,连五步以外的风景也遮得严严实实。
有风来时,雾气骇人地变幻着形状,犹如汹涌澎湃的浪涛。
在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点,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浓雾?柳芭在惊讶之余,用妖眼辨认出来,此乃某种结界的作用。
柳芭用力地嗅了一嗅,湿润的空气带着微甜的草木气息,沁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由于身上流淌着罪孽深重的血脉,柳芭从出生起就被寄养在莫斯科的新圣女修道院,受到女巫之锤的严格看管,即使节庆时有机会踏出修道院,也得受年长修女的陪同监视,范围不得超过市区。
钢铁都市以外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那么新奇有趣:
“原来世上真有这么高大的树木,这么庞大的森林,简直和童话书里写的一个样!”
不过,她始终没得到驻足细看的机会。金发男人带领她,左拐右拐地穿行于林木之间,不曾停顿片刻。
当柳芭汗流浃背,开始怀疑这片森林是否有尽头时,笼罩四周的雾气像变戏法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眼前出现了一碧如洗的蓝天,以及一块望不到头的草坪。
草坪中央立着一座青色砖石砌成的四层城堡,从正面看呈现出一个“凸”字形。
外墙上开着极小的窗口,屋顶的箭垛互相错落。
古意苍苍,门户森然,一看便知是数百年前的遗迹。
正门前的台阶上,端坐着一名身着雪白洋裙的女孩,浑身散发着如梦似幻的气质,与这方奇异仙境正相称。
她的双眸湛蓝,长发闪耀着与金发男人相仿的浅金色,像洋娃娃一般好看。
女孩一见金发男人向她走来,就急匆匆地跑下台阶,拽住他另一边的袖口,用脸蛋磨蹭着他的腰际,好不亲热。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棉纱长裙的黑发女子款步走出城堡大门。
她望向相拥的父女,眼中满是脉脉柔情,及腰长发随风摇曳,鞋跟在石级上声响铿锵。
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名叫丽芙卡·克林克,生长于特拉维夫——三洲五海之间的新月沃地,因此容貌兼有西方的典雅与东方的矜持,散发着有教养的魔法师特有的高贵气质。
无论谁见上她的面,都会心甘情愿地承认:她是属于这座城堡的女皇。
尽管周身弥漫着堪称恐怖的磅礴魔力,她的面容却笑意吟吟,如一朵盛放的月季花。
因为阔别两周的丈夫终于搞定了与成教的拉扯,办妥了一切手续,顺利把亡友的女儿带回来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晚餐时应该开瓶香槟庆祝。
女孩把金发男人抱得紧紧的,撒娇道:“爸爸,你可算回来啦,埃涅阿斯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今天继续讲吧。”
紧接着,女孩皱起眉头,冷冷地瞥向柳芭,像在斥责“你这不速之客”。
柳芭太熟悉那种眼神了,也太明白蕴藏其间的敌意了。毕竟在莫斯科时,她被同样的眼神注视过上千次。
“你要来抢走我的爸爸吗?我不会让给你的。”和充满进攻性的凌厉眼神相反,女孩的话语却是怯生生的,一点底气也没有,像一只恐惧老鹰的小兔子。
“提塔,不要说这种话。”金发男人皱了皱眉,责怪道。
丽芙卡也走至提塔的面前,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她以后就是你的姐妹了,你不记得了吗?我之前跟你讲过很多回啦。”
柳芭并没把房东女儿的敌意放在心上,她对自己的交际能力颇有自信,相信自己能和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搞好关系。
这种交际能力是在长期的集体生活中锻炼出来的。
作为公益事业的一部分,新圣女修道院收养了众多孤女。
在修道院的岁月里,柳芭与那些女孩们同住一间房,同吃一桌饭。
和同龄人相比,柳芭过于聪慧,也过于早熟了。
这几年下来,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取悦他人的方式,尤其是运用纯洁无垢的笑脸,卸下信徒和游客的心防,从他们的钱包里骗出更多香火钱。
柳芭挤出了用于待客的灿烂笑容,对提塔伸出了右手:
“我叫柳博芙,你可以叫我柳芭。我今后会和你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