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连领他去东海拜访其师方子春,却没见着面。
伯牙听着海水汩没,林岫杳冥,喟然长叹:“先生移我情哉!”乃作《水仙操》,成为了名动天下的大琴师。
学琴的后生若想登堂入室,“移情”是不可或缺的基本功。
如果懂得移情,就能于心中化出万象回薄、云雨纠纷,自成一方小天地。
古人把移情之法用到了锻炼内力上,以真气为琴弦,以五内为琴身,以时令为音律,以造化为琴曲,在体内摹仿出江流潮涌、云蒸雨泄的自然变幻。
这套内功遂以伯牙曲为名,唤作“水仙操”。
如今琴道衰微,古调不传,世上晓解水仙操诀窍的人决计不超过十个,要论功力精深,华山派的“太虚琴仙”邢复韶定可抡元。
他别出心裁,将这琴师专用的内功施于剑法,如此妙手巧思,识者莫不叹服。
“举世皆知老邢琴剑双绝,殊不知他使琴就是使剑,使剑就是使琴。今人不通律吕,连门道都看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知音难觅』吧。”吕一航曾听爷爷惋惜地慨叹道。
今日,他居然在邢复韶的关门弟子手上,见到了如假包换的和音中律之剑。
——水仙操后继有人!
吕一航心中一凛,决心也要用出真本事。
他巧施气劲,用自己的剑身缠上了程秋籁的剑身。
程秋籁抽开剑,想摆脱其束缚。
吕一航的剑却保持同样的速度和力道,如水蛭一般黏连上去。
程秋籁往哪里施展招式,吕一航也向着同样的方向运剑,如此反复了几个来回,两人的剑好像被糨糊粘住,紧紧连在一起。
但要是看得仔细一点,吕一航正用剑尖不断画出微小的圆弧,将程秋籁的凌厉剑势往边上导引。
程秋籁感到自己水仙操的真气消散于无形之中,想用力都无从用起。
在太极中,这种靠圆弧卸力的技巧被称为“乱环”。
吕一航将“引进落空”的太极诀窍用在剑上,就像凿开了一道水渠,程秋籁的真气如一条溪流,顺着水渠泄得干干净净。
这还不算完,程秋籁急着使劲,用气浮躁,反而让吕一航逮住了机会。
程秋籁的木剑更加陷入了乱环之中,完全被吕一航的缠丝劲牵住了,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任凭他的真气摆布。
程秋籁根本感应不到手中的这柄剑是什么触感,她的剑想使多大力,想往哪里去,全由吕一航支配。
——我竟控制不住三尺剑了!
在此之前,程秋籁只在之华手上见识过这般神技。
这才是太极剑最恐怖的地方——甚至能操驭对手的佩剑!
她蓦地想起临别前一日,邢复韶师父一大早就把她叫去:“多年以来,我只注重磨练你的琴艺,带你遍访名家,啸歌山林,你却少有机会和同龄人在道场上比一比剑,实乃憾事。你到了瀛洲大学,同学中必定有许多六大剑宗的弟子。今天我教你怎么破他们的招式,好让你碰上了也不吃大亏。”
他时而在纸上绘画,时而用木剑演示,细细拆解了一遍除华山派外其余几派的基本剑法,将破招的技巧倾囊相授,从早晨一直讲了到深夜。
程秋籁暗中掰掰手指,师父讲演完了四个门派的绝技,独缺一派。
“还有武当派呢?”程秋籁问道,“他们的太极剑,是很有名气的。”
她与擅长太极剑的挚友吕之华对练,总是负多胜少,因此格外好奇破解的方法。
“遇到武当的,打不过认输就好了。”邢复韶板起瘦脸,冷哼一声,“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最气恼的就是太极剑,净是些虚把式,摸也摸不到,打也打不着。等到我而立之年后,内功大进,才有与太极一较高下的实力。”
接着,又讥讽道:“现下的你想凭水仙操破掉缠丝劲,跟痴人说梦有甚区别?内功的火候没到,那就是两个字:没门!”
邢复韶讲话一向刻薄,但程秋籁听久了就习惯了,这点程度的挖苦也不觉刺耳,只感到有些失落:我的天资比不上师父,只怕三十多岁了也不够格呢。
吕一航的剑上乱环越变越密,越逼越紧。程秋籁难以挣脱,剑柄被一股强大的螺旋力牵扯着,绞得掌心发疼。她被迫松开了右手。
“咣当!”
程秋籁的木剑砸到了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程秋籁摇摇头,懊丧地拾起剑:“我输啦。”
这是一场完败,只要吕一航用出太极,她连一丁点胜算都找不到。
“要不要……”吕一航“再来第二回合”还没说出口,就被厨房门猛然拉开的吱嘎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