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法假戏真做了。事已至此方才领会到,在人生一遍过的台本里,有些戏有些情节,你也只能和固定的拍档去对。岐章还想说什么,老二却不甚耐烦地熄了烟,阖眼假寐拒听状。也赶赶手,表示让他歇会儿,太累了,这几天近乎没消停过。老头子公务繁冗,不时就把家务挑子撂给弟兄俩,顾岐安医院那头的事又不能搁,连日来就两地来回跑。外加顾父有个商场至交,生病了,肺上查出个占位,这份人情债自然也卖到他这里。顾岐安费了好大功夫帮那人转到呼内重症,落定那晚,老头难得来电夸他做得好:孺子可教也。呵。顾某人当场嗤之以鼻。一连四五日地脚不沾地里,唯一能让他接到地气、活在人间的时刻,也就是昨晚在秋妈屋头前空地乘凉了。爷爷内虚火旺,怕热,每晚需得吹吹风才能睡踏实。秋妈就掇两张躺椅陪他,也拿蒲扇给他掸蚊虫。手边再公放个收音机,唱《沙家浜》名段。爷爷高兴了就吊嗓子吼几句。秋妈纠正他,错了呀,是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青松!不是一棵松。&ldo;我爱怎么唱怎么唱!&rdo;&ldo;好,行行行,随你开心……&rdo;&ldo;来,你给我唱两句阿庆嫂。&rdo;&ldo;我不唱,臊死了。&rdo;爷爷没觉得有什么臊,词再错、再荒腔走板,这戏也是他唱了一辈子的。他说,好想再年轻一点,哪怕只年轻几岁,他还能打着绑腿到戏台上唱。全上海没一个梨园子弟能盖过他的风采!不,全中国。露水津津的清夜里,顾岐安就这样坐在边上看着他们,短得只有一瞬,长得却好像看完了他们一生。……车子驶过地界。天上一盘明黄圆月,低低地、哀怜地,悬到万家灯火的人间。梁昭结案投标合同的时候,整片尖沙咀灯暗了一半,只剩维港星星点点的光。和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ldo;回家罢。大家辛苦了,提前仲秋快乐。&rdo;呜呼!组员纷纷如蒙大赦,拎包走人,也不忘回敬梁总,您最辛苦,明天多吃两个月饼。月饼倒是免了罢。累成狗的人现在只一个念头,杀回家泡个澡,被子蒙头一觉到天亮。结果这念头在到家开门的瞬间被唰地浇灭了。啊,梁昭气得想杀人。她看着满屋子七零八落的狼藉,沙发上的毛毯和来不及叠的衣服倾了一地,化妆品罐碎的碎、分家的分家,还有几张港币现钞碎得稀巴烂。以及,那地砖上一圈浅黄色尿渍般液体……俨然一个作案现场。而&ldo;凶手&rdo;正趴在羊绒圆垫上,吭哧吭哧,双眼无辜地望着她。&ldo;臭彭彭!!!你要死啊!!!&rdo;彭彭是条纯种母马尔济斯。两个月前梁昭买来的,确切地说,是前主人因为要移民,几个狗崽子无法全部带走,就在网上贴了启事。恰巧对方好友是梁昭同事,朋友圈帮转的时候给她看到了。眼缘这东西很神奇。往往看对眼了,不消理由、不假思索,直觉就会告诉你:拿下ta,别错过。于是梁昭要了那只看起来最小最可怜见的。起名彭彭,《狮子王》里那头疣猪,最最经典的台词:hakunaatata(无忧无虑)平日里她也会喊她&ldo;囡囡&rdo;。因为真的很可爱,当然,眼前这情况除外。&ldo;你信不信我早晚不要你!&rdo;&ldo;妈妈早起晚归挣钱回来还得替你揩屁股容易嘛我!&rdo;&ldo;能不能长点心?&rdo;&ldo;才买的粉底液诶我的小祖宗,顶你一个月狗粮钱啦……&rdo;畜生终归是畜生,听不懂人语。只是仿佛也共情到了主人情绪不好,知错认罚般地起身,蹿着短腿跑她边上,拿狗肚子暖烘烘贴梁昭脚背。&ldo;臭死了,&rdo;梁昭不要她贴,&ldo;到底是狗。一个德性,打一巴掌再喂个甜枣。早干嘛去了?我才不买账,哪凉快哪呆着去!&rdo;哎呀,这么生气的嘛?彭彭仰脸冲她,汪!&ldo;别叫,我警告你,别叫。三更半夜你叫魂啊。&rdo;汪!汪汪汪……就这么鸡飞蛋打地收拾到十一点,才终于over,梁昭脚趾试探着浴缸里的温水,身子徐徐下沉,奄奄的灵魂顷刻复活。已然这时辰了,她全然没想到梁女士会拨来视频电话。梁瑛问姑娘,明天过节什么打算?能有什么打算。&ldo;家里蹲呀,看剧、烧顿好的慰劳自己。话说,你这么晚不睡是要做贼哦?&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