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内赛口衔鲜血,却难出一言。毕竟是他力有不及,现在心中郁闷气结,也无法可施。“都散了罢!”穆珂出声道。场上众人三三两两而走,皆为今日竹篮打水之事愤恼无奈。格鲁卓雪山山脚露着大片石色山岩,浅浅几道绿色镶嵌其上。山下蚂蚁似的人儿。付尘默立于山前,巍巍雪峰吞下半片天空,只留下半月一般的湛蓝,无有一丝日光溜出,至冷至洁。手上不住的抖动逐渐消息,他暗自攥紧。朔风划过荒草,有极轻极微的鸣响。许久的荒静。身后有不同常人脚步声的滞滑响断续传来。付尘一味盯着岩层缝中的一点新绿,未动。闷硬铁气霎时凝啸,付尘没有闪身躲过这股强劲气流,只微微向下偏首,正瞥见了刀刃上自己被扭曲的脸,略显滑稽。还有半绺白发,已被斩落于空中,向下缓缓沉落。“你必定令他失望。”付尘怔怔,这深藏匿迹的秘密忽地分享于另一个人,乃至一句话可以令他剥下外皮,他一笑:“殿下这几日是想明白了?”后面人没出声。付尘目光闪了闪,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长喘一口气,然后赫然转身——“殿下以为,我到这儿,是贪生怕死?”青年转身动作太急,苍白颈间顿时渗出赤艳。宗政羲看到他眼瞳中红丝褪下,唯剩淡淡的幽绿光芒,其中既含着从前熟悉而深藏的挑衅,还有些更深更沉的东西。他持刀的手未动,道:“他从不嘲贪生懦夫,只恨恃武行凶者。”“呵。”青年的眼帘半垂,笑声里半是冷厉,半是怀想。“殿下所言是方才之事,还是从前?”宗政羲没答话。付尘又抬眸,淡淡道:“殿下的确了解他,但这世间,真正可怕的并非恃武行凶,而是那些身无武力,却能借刀杀人的人……”“咣!”宗政羲将手中刀扔于一旁,枯楞的乌手置于膝上。“殿下这是何意?”付尘挑眉,一丝笑意渐开,“我可没有映射殿下的意思。”宗政羲不理会他的笑容,直对上他眸中坚冰,道:“是谁?”“什么?”“谁借的刀?”付尘表情僵了一瞬,没想到这男人反应机敏如此,眼睛转向一边,涩涩开口:“……殿下还猜不出吗?”“姜贼。”男人说了个名字。付尘无力一笑:“不是。”宗政羲凝眉望向他,眼中起了波澜,低音沉喑:“不是……”不知为何,付尘突然有了些冷然的喜悦,他偏首笑道:“……殿下可又猜错了一次,这是第二次了……”宗政羲静坐沉默,陷入脑中思绪之中。或许是一直站着疲惫,付尘索性撩起胡袍,席地坐于原处。从这视角相观,正好由刚刚的俯视变成了仰首,青年陡然觉得轻松不少。目光从男人黑色立领间越向更深的紫靛天边,见雪山拦途一截,硬生生断了飞鸟归途。付尘眯眼,幽幽叹道:“事不遂意原本实属于常,只是如果有人暗中捣鬼,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看到男人一直于旁沉默,他知他定又在心中一阵推测谋算,莫名起了些悲哀的生趣,付尘笑道:“殿下有疑为何不喜问?我又无甚理由可隐瞒……”“问出来的多半是谎言,我只信自己的判断。”男人冷言。一句话出口,付尘原本浅淡的笑容渐渐扩散,后又发觉那嘲意实在是对着自己,僵笑堆滞在脸上,他低首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才有闷闷声响传出:“殿下说得不错……可若是自己的判断也出错了,又该如何?”宗政羲低眉看着不知为何垂头的青年,顿了声,答道:“……二者总要取其一为标准,信人总不如信己……如果贪心想要兼顾,最后只得是落得个真假不辨的混沌处境。”付尘听着,缓缓吐了口气,道:“殿下不必猜测了……真正的执刀之人,正是倪从文。”说罢,又补了句:“信与不信,殿下就随自己的判断罢。”宗政羲沉默片刻,然后平静道:“你现今来胡羌,所为何。”他又问了一遍。付尘也终于跟着他的语气静了下来,青年低垂的眼帘中恰好映进了地上一条小小的虫子,呲溜一下就钻进地上洞隙里,找不见踪迹。“我是死过的人,也不指望着在世上还能活多久。”付尘起身,捡起地上的刀,向前又走了两步,伸手递去:“方才殿下说他会失望,我想也是,我迄今没做出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从前被天意摆布,后来受恶人支使。论德才容貌,胆略见识,我无一可提,空有些皮毛功夫,却也行之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