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忽盈于耳,安又宁两眼发懵的看着自己一瞬陷入热闹的集市中。
“喂!安又宁!”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将他拍回了神,他转身一看,竟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大师兄安霖之。
此时的大师兄明显还很年轻,眉心没有因常年皱眉而留下的浅褶,也还未曾像后来那般整肃,此时看着他发愣,有些不明所以道:“师父师娘唤你呢,你发什么呆?”
师父师娘……
是爹爹和母亲!
可母亲不是常年卧榻,爹爹也是除了过年都不会回家吗?
安又宁逡巡了下四周街坊的穿着,发现竟是夏衫,明显还没到爹爹回家的时间,爹爹既不在家,母亲断没出来的可能……他没忍住问道:“母亲的病……好了吗?”
安霖之却奇怪的看着他,半晌终是忍不住伸手背去贴他额头:“怎么突然开始说胡话了,莫不是日头下站久了,中暑了?”
安霖之的声音很小,显然没想安又宁能给什么回应。
安又宁却也诧异了:“大师兄,我没有说胡话,母亲……母亲的病已经好到可以出门了吗?”
“也不烫啊……”安霖之撤回了自己的手臂,却还没回答他的话,就看向他的身后,行了个小辈礼:“师娘。”
安又宁背脊一僵。
接着一道从未如此温柔过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女性特有的柔美:“宁儿这是怎么了,竟傻呆呆的站在这儿?”
爹爹的笑声就响起来:“怕是日头晃得,整日里淘气着顽,快进马车里歇一歇罢。”
安又宁终于缓缓的转过身来。
入眼是一身海棠红的轻薄夏衫,妇人的面容却并不枯槁,反而莹润有光泽,包裹着恰到好处的颊肉,显得气色很好。
——是那个曾哭喊着要他去死的母亲。
只不过那时的母亲样貌没有这般健康罢了。
安又宁震惊当场。
安清淮再次打趣他道:“也老大不小了,又在这淘什么气?还不快上马车,有人就要上门拜访了,你作为飞云阁的少主,也得出面见见。”
安又宁目光转过去——是爹爹。
是那个给过他短暂温暖的,可以让他暂时倚靠却已经死去的爹爹。
安又宁再次看到爹爹,心口酸涩难言,忍不住一下扑入爹爹怀中,惶然无助的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倒是把在场的三个人都哭愣了。
安霖之僵在原地,安夫人急的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安清淮轻轻抱着他哄了好久,安又宁才揉着桃子一般哭肿的眼直起了身。
安霖之别别扭扭的道:“大庭广众,说哭就哭,倒是不怕丢脸。”
安又宁虽心中欢喜,却还是下意识怯怯的看了安霖之一眼,没有说话。
安夫人有点担忧的询问:“宁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安又宁看着眼前的母亲,却着实有点陌生,便下意识向父亲怀里躲了躲,惹的安清淮摸了摸鼻子:“虽他平常也黏人些,但也不像如今这般……许是暑气太重,难受住了。”
说着一行人上了马车。
安又宁情绪平复下来,看着马车内熟悉而又陌生的三个亲人,他的心霎时便觉被温水包裹住一般,柔软而温暖,十分熨帖满足。
等到了飞云阁,他已然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家人,整个人都显的高兴起来。
安清淮忍不住对安夫人笑话安又宁:“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怎脾气还像个小娃娃一般。”
安夫人没有接茬,反而嘱咐一旁的仆从道:“快带少主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待会还要见客。”
母亲的关切虽然陌生,但一直是安又宁心中所渴望与希冀的,因此他只又珍惜又稀奇的怔怔的瞧了母亲半晌,在母亲都快要被她瞧的不自在的时候,才一收目光,跟着仆从去清洗。
跟随仆从的路上,安又宁一直垂着眼睫看着脚下熟悉的,不知走过多少年的抄手游廊与青砖甬道,沉默不语。
安又宁心中清楚的知晓,自己此时绝对不应该在飞云阁,尤其是还见到自己一直渴望的亲人,这些亲人仿佛还按照他所思所想一般对他,简直不能更蹊跷。
可安又宁此时却不愿意打破这个美梦。
他甚至想,他一生所求不多,就让这个美梦做的久一点,做的更久一点罢,最好永远都醒不过来……
安又宁用冷帕子敷了一会儿眼睛,会客堂那边便来催促,安又宁来不及细细清洗,只得自己施了一个小清净咒,又换了一身干净不失礼的圆领袍,才心情很好的向会客堂走去。